她來的時候風清雲朗,微風和煦,然而等她離開,猶如驟雨急停,戛然而止。
江衍的這一生,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最後終究沒能落下個善始善終的結局。
之前不是沒有聽到過有人背地裡說他是“天煞孤命”,江衍從來不放在心上。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有何懼?
更何況,經歷過那樣淒慘悲劇的童年和掙扎絕望的少年時期,江衍從來不覺得老天爺是什麽好東西。
現在就更不覺得了。
二十八年前的那個殺戮的夜晚,他的痛苦,從此被無限度地拉長;而在二十八年後的今天,他的人生,也再一次地被拉長到看不見的盡頭。
痛苦是,人生亦如是。
因為榮懿還沒有死,卻也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他找來最好的醫療團隊和最好的醫科設備,依舊是無力回天。
他們說了,現在的榮懿,要麽痛痛快快地死去,一了百了,要麽痛苦地活著,每多呼吸一秒都是煎熬。
兩顆子彈嵌在她胸膛中間,又因為位置太過特殊和危險,沒人敢說自己有把握在保證病人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取出子彈。
可這麽敏感和重要的位置,子彈不取出來的話,總有一天也會疼死。
江衍沒讓醫生動手術,他就坐在病床邊的沙發上,放空的目光虛虛浮在病床上躺著的臉色蒼白的女人身上。
“就該讓你疼著受著,你這個……小騙子。”
安靜的病房裡,一直都只有江衍一個人的聲音,索性他也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整個病房,經常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也因為這種死寂,江衍也時常能捕捉到榮懿極其微弱近乎於無的呼吸聲。
有一下沒一下,像是橫在心頭的一把鋒利的匕首,輕一下再重一下。
可無論如何,都是疼。
你疼,我陪你疼著。
那我活,你能不能也陪我活著受苦?
江衍突然碰了碰榮懿瘦削的臉頰,“其實有一件事情我瞞了你很久了。”
回答他的是滿室的寂靜。
江衍說話的聲音頓了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說這件事。”
“你給我的那支錄音筆,其實早就派上了用場,再加上你以前透露給我的林靖晏和榮家的信息,扳倒林靖晏其實也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為什麽,做起來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卻讓你搭上了一條命?”
“我想來想去始終想不明白這件事。”江衍盯著榮懿的側臉,嘴角勾起一抹沒有笑意的弧度,“現在倒覺得,會不會是你主動尋死的?”
病房牆上掛著的鍾表讀秒的聲音細密,江衍在這富有規律的讀秒聲中找到了榮懿呼吸的頻率,仔細數了一分鍾,絲毫沒有出錯。
於是江衍又笑了,“我不知道你身上的那支找不到同款的錄音筆是怎麽瞞過林靖晏的火眼金睛而錄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也不知道最後你讓厚厚三層包圍圈的人同時產生怪異反應的方法究竟蘊含了怎樣未知的能量,總之我是看不透你的。”
“你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我甚至都懷疑現在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你,到底還是不是你,嗯?小騙子。”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那麽神秘的你,會不會即便‘死’了,也依舊能以另一種方式存貨在這個世界上?”
“這種想法很瘋狂吧?”江衍低低笑了兩聲,聲音嘶啞中有掩飾不了病態,“可我從來都不相信你這個騙子,所以不信你會死。”
“你說,我還能不能找到你?”
所有的這些問題,都沒能等來任何的回復,江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緊了病床上的人,卻還是沒等來回應,只等來了失望。
“罷了。”他扯了扯唇,笑容中也帶了苦澀的意味,“你想知道的事,我還是告訴你吧。”
“林靖晏對榮家做過的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公之於眾,上一周剛被判處死緩,但也難逃一死了。”
“可惜所有的一切後續,你都看不見了。也就只有我還能給你看一看他生命最後一刻的下場。”
“是吧,容薏……”江衍呢喃出聲,良久又繼續道,“還是該喊你,榮懿?”
江衍話音方落,病房中放在床頭邊上那一堆昂貴又精妙的醫療儀器突然發出尖銳而細長的聲音。
“——吱。”
江衍沒動,眼睜睜看著床頭的心電圖設備的屏幕上的那一條線,漸漸趨於平直。
“——吱。”
江衍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這是榮懿第二次經歷死亡了,也是第二次以靈魂的姿態漂浮在半空中。
上次還沒來得及感受什麽就被系統綁上賊船,這一次總算是沒人催她了。
她覺得新奇,上上下下飄了好一會兒,看見遠處半山腰的某棟建築,她下意識地控制著身子往江家老宅的方向飄,還沒飄兩米遠,被人喊住了。
“你要去哪裡?”
榮懿回身,看著背後傾城之姿的女人,“我想去一個地方看看,可以嗎?”
孟姑娘搖了搖頭,“如果是你第一次死亡之後靈魂出體的那一會兒還可以,但現在不行了,魂魄不穩,繼續滯留人間的話,會灰飛煙滅的。 ”
“哦。”榮懿斂眉,半晌後又抬起頭,臉上重新掛起笑,“那就不去了,反正也不是非去不可。”
孟姑娘沒說話,隻不置可否地一笑。
榮懿覺得她的這個笑容裡含義深刻,又下意識地不願多想,趕忙換了話題,“所以,那個系統現在已經被你控制住了嗎?”
“是啊。”孟姑娘掌心向上平鋪開,一抹淡青色的煙狀物質虛晃在她白皙的掌心正中央的位置,一有風過的時候就能看見那青煙一晃,搖搖欲墜似的,“就是它了。”
“原來那系統就是這樣子的呀?”
孟姑娘合攏掌心,“它跟你說它叫系統?其實和你一樣,也不過是一隻鬼魂罷了。”
她又補充,“當然,這隻鬼魂比你厲害多了。”
榮懿:“……”總覺得自己作為一隻初來乍到的新鬼魂被鄙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