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兮覺得惡心。
惡心他明明選擇了放棄,卻偏還要故作情深地追憶那些如今已經不堪回首的曾經。
惡心他眉腳下拉,平淡也冷漠地問她:你過得怎麽樣?
更惡心他言語和神情之間似有若無流露出來的情真意切,似乎昭示著眸中不言而喻的愛情,說我還深愛你。
我不信,韓遇,我不信。
真是太可笑了。
喬兮自己再去想想都覺得好笑,甚至是荒唐。
她一個人走過這麽多年,其實說到底從沒有覺得孤獨。
開始覺得孤獨的時候,也是在韓遇離開以後的事了。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城,城裡住了一個人。
然而她花了半輩子才想明白,自己其實從沒有到過那裡。
仿佛是經歷了一場彌天大夢,她在夢裡看不見這個世界真實的影像,而記憶深處那個一往情深的韓遇,其實不是她的。
然後她走出來,聽見有些人的哄堂大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她記得自己曾經看過的一句話,愛到深處便成本能。
那究竟什麽才能算是本能呢?
喬兮不知道,但她想,本能至少也該是一種就算被忘記也不會被放棄的意識。
所以,她和韓遇,大概還算不得深愛和真愛。
其實再回想以前的相處,韓遇真的沒有對她正兒八經地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她又不是那種矯情的性子,知道愛情從來都不是能單靠一張嘴就可以說出來的,沒必要非得他說出來她才能安心。
卻不想事到如今反而成了一個遺憾,想到這兒,喬兮嘴角勾起一個涼薄而譏諷的笑意。
而如今這種局面,多說也是沒有意義。
且不說韓遇身為一個軍人的原則讓他不可能乾出不負責任的事情,可就算他真的清醒了,回頭了,她反而也不會再接受他。
這就像一個無解的死結,他們是真的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
愛情沒有答案,也沒有對錯是非。
所以夜風裡,喬兮轉身離開的毫不猶豫,留下韓遇一個人在原地。
仰頭看天,這裡的月亮像是比他在國外看了六年的湄公河畔的更圓。
韓遇低下頭,因為他發現他不敢看喬兮離開的背影,有一種沒有辦法言明,更沒有辦法解脫的負罪感和心碎感此刻在他心裡作祟和發酵,韓遇覺得眼前在和喬兮之間的距離裡,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鴻溝,從此將成為他人生中永遠都不可能再跨越的分水嶺——擁有她,和失去她。
人這一生變數實在太多,生老病死,陰差陽錯。
韓遇本來打算第二天便帶著娜米拉直接回泰國,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多留幾天,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尚在任職中的韓家大哥突然帶回來消息。
韓遇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還是六年前經金三角一役殘余下來結仇的勢力。
這個時候韓遇再想拖家帶口地平安離開,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安全起見,三人還是留在了韓家老宅。
他們一家三口留了下來,喬兮卻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至於她和韓遇的婚房,她更是不可能再打算去,收拾了行李便說要回喬家住兩天。
六年前韓遇的死亡通知單下來之後,按照法律意義上來說,喬兮和韓遇的婚姻關系便已經解除,但喬兮卻沒有離開韓家。
不光是因為尚在肚子裡的韓亦初,更多的,
是喬兮根本不願接受韓遇已經遇難的消息。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想要為韓遇盡孝也罷,喬兮不願離開,而韓家人打心底裡認可喬兮這個媳婦,如果不是害怕耽誤了人家姑娘,他們也恨不能留住她,更別提喬兮肚子裡還有他們韓家的孩子。 但現在韓遇攜家帶口的回來了,喬兮反而成了一個笑話。
他不走,她便走了。
二樓臥室裡,韓亦初看著正在整理行李箱的喬兮,神情顯出失措,雙手抱住喬兮的胳膊就問:“媽媽,你收拾衣服,是又要出門嗎?這次又要去多久啊?”
上一次,喬兮瞞著韓亦初一個人去了泰國,他在家傷心了很久,最傷心的那天晚上觸景生情還哭了一場。
他打定主意,如果這次喬兮還要出去,他也要跟著。
喬兮停下來抱住韓亦初摟在懷裡,輕聲回他:“媽媽有事情要回你外婆家住幾天。”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寶寶你想不想跟媽媽一起回去?”
“想啊。”就算喬兮自己不說, 韓亦初也是要提出來的,他心滿意足地抱住喬兮,半晌又問,“那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回來?”
喬兮撫摸著韓亦初頭的手動作一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她還沒想好怎麽回答韓亦初,他卻自己抬起頭笑著對喬兮說:“我們在外婆家呆的久一點兒好不好啊,我都不喜歡昨天來的那幾個人的。”
沒有爸爸的韓亦初一直被老爺子養在身邊,喬兮也從來沒放下過對他的照顧,所以韓亦初一直都被教養的很好,這還是喬兮第一次聽見韓亦初對她說他不喜歡哪個人。
更何況,那些人裡面還有他的爸爸。
喬兮心情難免有些複雜,嘴角卻掛著寡淡隨意的弧度,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寶寶為什麽不喜歡他們?”
“因為他們讓媽媽哭了。”
“......乖。”窗外的暮色垂得很低,夕陽裡她眉眼溫柔醉人,“媽媽以後都不會再哭了,因為我相信,寶寶會照顧好我的,對不對?”
韓亦初咧開嘴笑著點頭說嗯。
韓遇回來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他昔日的戰友們便很快知道了消息。
得知韓遇其實沒死的那一刻,他們一個個大男人都忍不住掉了眼淚。於是很快商量好每個人都騰出一個固定的時間,然後他們這些人要聚一聚。
這是時隔六年跨越生死的重逢,沒一個人不覺得激動和難得。但他們只是單純地知道韓遇回來了,卻不知道更多的情況。
和韓遇關系最鐵的那個戰友還很興奮地問了一句——
“要不要帶著嫂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