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對於大明王朝來說是個驚心動魄的開局。

中原戰場，河南，開封。

去年就是剛過完正月，剛啃下洛陽城的李自成旋即奔襲開封，今年也是才剛過完年，農民軍大禮包就送上了門來，還是加量不加價，去年才十來萬人，精兵幾萬突襲，如今圍困著開封城的闖軍不下五十萬，還有增多的趨勢，四門向下張望，密密麻麻的軍營宛若平原上又增加了一座城池那樣。

還好和死要錢的福王不同，開封的周王室是舍得花銀子保命，這一大早晨，熱乎乎的大鍋粥就在城牆底下熬了起來，這才叫真的粥！黏糊糊的燙人都，成群結隊的開封壯丁端著個破碗在城牆根底下排隊，吃的肚子裡熱乎乎的，接著又是氣勢洶洶的在城頭巡邏起來。

還有周王府的親兵在那兒叮叮咣咣的敲著鑼呐喊著。

“周王殿下有命，斬賊一首者賞銀十兩，斬賊頭一首者賞銀四十兩，當天結算！想發財的都用命啊！”

中州交匯之處，三教九流，還真就不缺乏武林高手，這喊聲下，一個個大環刀，地躺拳，十八郎棍武師無不是摩拳擦掌著。

可就算如此，端著望遠鏡向下眺望的河南總兵陳永福，河南巡撫李仙風依舊是愁雲密布。

五十萬闖軍啊！附近保定總督楊文嶽手頭才三萬人馬，侯洵上任沒倆月就因為要軍餉被崇禎又擼了下來，繼任的丁啟睿調不動左良玉等軍頭，手裡頭兵馬還沒楊文嶽多，才一萬出頭，還有三邊總督汪喬年乾脆在襄陽被李自成滅了，正月打完了汪喬年，李自成這才抽身直撲開封的，這仗，難啊！

中原農民軍，是已成氣候，徹底成為了大明王朝心腹大患。

另一頭，張獻忠還沒人管了！幸虧他不甘人下，離得李自成遠遠的，鑽四川去了，否則中原的軍事壓力更是大的令人崩潰。

…………

放下望遠鏡，李仙風是恐懼的吸了一口寒冬的涼氣，陰沉的對身邊親兵喝令著。

“飛鴿傳書，向京師求援！”

…………

就在河南兩個最高軍政長官發愁時候，同樣還沒感受到大明溫暖的袁崇煥又是拖著包袱急急匆匆上路了。

東江這麽多年，老袁是個務實派，就算是崇禎皇帝殷切的雙眼發紅，一張口，他依舊是要了五十萬兩銀子，不過侯洵沒要到五十萬兩軍餉，他袁督師也沒那麽大面子，聽到五十萬兩軍餉，崇禎帝竟然震驚的目瞪口呆。

到頭來，出京師，袁崇煥還是帶著毛玨給他的十萬兩軍餉，而且這十萬兩銀子還差點讓過路的宦官以及戶部幾個家夥雁過拔毛給扣下三萬兩成例，就算是知道不應該和宦官集團起衝突，為了這筆銀子，袁崇煥依舊是大發雷霆，在朝堂上狠狠發怒了一把。

東江學府教的就不是四書五經，在東江，每一筆銀子流通，甚至每一筆損耗，都必須嚴格的記錄在帳本上，東江帳本還格外的驚喜，都是表格狀，不允許用文言文一條條寫的亂七八糟，數目編發一目了然，每三個月鐵山都督府幾十個帳房還要核算，太習慣了這種資金透明，大明朝的成例卡拿袁崇煥是實在受不了。

而且更令他震驚的則是帝國的貧窮，在東江，毛玨拿出幾十萬兩上百萬兩來發獎金太常見了，五十萬兩餉銀讓崇禎為難成這樣。

還有五萬部隊也是少了個零，在京營中挑選的部隊，就算矮子裡拔大個，袁崇煥也不過挑出了四千來人，三十萬京營，空餉十三四萬，富家子弟市井無賴掛個名騙取軍餉，實際上人不到的也有幾萬，

除掉老弱與不堪用的，再除掉實在抽不出來的，袁崇煥是勉強拚湊出了這四千來人。唯一萬幸的，實在拿不出銀子，崇禎隻能給政策了，給袁崇煥這個新任三邊總督的聖旨中，允許袁崇煥便宜行事。

古怪的明末天氣，哪怕是一月多了，依舊沒降多少雪，淺淺的雪層才到鞋底兒，可天氣卻是冷的凍死貓，哪怕是這些京營部隊都是許久沒有發餉銀，跟著袁崇煥從京師出來的軍士一個個凍得佝僂著腰，把滿是皴裂的手不住地在嘴邊哈著氣，白蠟杆子的長矛就歪歪斜斜的搭在肩上，這要是敵軍突然襲擊，這支京營精銳恐怕也是第一時間就得垮了。

騎著馬督促著屬於自己的這支部隊前進，袁崇煥看的心頭都是焦慮如火，可他卻是什麽都沒法做，也是在東江這幾年，毛玨教給他的經驗，什麽天下大義都是虛的，沒有足糧足餉，哪怕你把朝廷喊破了天，這些軍士也不會給你真賣命的，用儒家的話來說就叫倉廩足而知禮儀，此時袁崇煥是拿不出任何東西來改善這些軍士的待遇，一邊走著，一邊他也隻能時不時的高喊一聲。

“弟兄們，加把勁！你們就是我袁某的親兵！到了陝西，一人先發三月餉銀，然後招募給你們屯田，打仗之前，老袁一定要讓弟兄們先吃得飽，穿的暖！”

東江出來的真是異類，在這個兵為將有，吃空餉養親兵，將領還動不動耍威風，虐待士兵的時代，袁崇煥這樣督師太少有，他的話也太暖心，隨著吆喝，饑寒交迫的隊伍，行進的步伐似乎也快了幾分。

這讓袁崇煥心頭可算是有了些許的希望，毛玨斷言他回中原就是送死！他自己也知道力挽狂瀾有多麽難！可是大明士人出身！還曾經得到了皇帝莫大的信任，隻要有著絲毫給他展示的舞台，為了這天下，無論如何他袁某人都得嘗試一下。

還好雖然希望渺茫，可也不是沒有，到了陝西，扎實的屯田，學著毛玨那樣疏通商路，賺取軍餉，打造火器，不用五年平遼了，三年時間，袁崇煥還是有信心打造出一支至少十萬兵力，足以和中原農民軍抗衡的部隊來。

可就在袁崇煥看的出神，身後京師的官道方向，馬蹄子踐踏起漫天的雪沫子，十幾個披著紅色鬥篷的緹騎居然是急促的追了上來。

看到他們，袁崇煥都有些神經過敏了，眉頭劇烈的抖動幾下，他這才帶著親兵，迎了回來。

“前方可是兵部侍郎，總督三邊軍務袁大人?”

“正是袁某！”

還好不是又來抓人的，幾個錦衣衛是松了口氣般，從懷中猛地掏出來明黃色的兵部公文。

“袁大人，兵部有令，命袁大人馬上匯合陝西邊兵，馳援開封，速解開封之圍！”

“現在！！！”

袁崇煥驚得幾乎從戰馬上蹦起來，這崇禎帝的反覆無常他又是狠狠見識了一番，平台問策時候，他要屯田，通商，丈量土地，以秦地養秦軍的計劃崇禎可是每一條都打贏了！如今連陝西他都沒到，讓他帶著這四千人馬與幾十萬闖軍死拚?學汪喬年，傅宗龍那樣去送人頭?

看著幾個緹騎，一時間袁崇煥感覺到自己背上如壓著千斤，無比的沉重！！！

…………

數十萬闖軍包圍的開封城還算幸運的了，至少城內還有個崇禎皇帝的親戚周王，不想背上苛待宗室的罵名，崇禎還在不顧一切的想辦法去解圍，可是關外的松山城，是徹底到了水枯澤盡的時候，完全成為了棄子。

呼嘯的西北刀子風從牆頭卷過去，被戰火燒了幾個窟窿的大明戰旗有氣無力的纏在旗杆上，已經是凍住了一大塊，蜿蜒在山上的牆頭，更是猶如無人區那樣，根本毫無聲息，一個個骨瘦如柴的明軍將士裹著破稻草墊子，神情緊張的打量著左右， 並且竭盡全力的保持著自己睜開眼睛。

稍微閉上眼睛休息一會，旋即就被人拖走，接著化作一鍋粘稠肉湯的事情已經不是可能發生，而是太頻繁了！城中斷糧足有小半年，急迫交加的明軍也早在饑餓的壓迫下，放棄了作為人這個底線，不肯吃人的都餓死了，都已經化作他人腹中些許能量。

北城門，守門的千總軍官亦是有氣無力的抱著刀依靠在門洞內，就在他疲憊的耷拉著腦袋合眼假寐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傳來，猛地一個激靈蹦起，旋即這千總愕然的大叫著。

“夏副將，你們這是要作什麽?”

嗖～

根本連廢話都沒有，副將夏承德直接拉弓引箭，砰的一下，箭頭扎在了那千總的腦門上，帶著不甘，這個洪承疇的親信軍官反倒在地。

“夏承德反了！反了！”

有氣無力的叫喊在城門外響起，看著那些餓的半死的同袍，這位曾經的明軍軍官無比陰冷的笑了下，旋即猛地一揮手。

“殺！”

不到幾分鍾，橫七豎八的屍骸到處陳列著，拖著帶血的白旗，夏承德是一路大步向駐扎在山下的清軍跑去，一邊跑還一邊高喊著。

“我等投誠！投誠！松山城降了！”

早在嚴冬開始時候就已經停止了攻擊，在這喊聲中，平靜了幾個月的清軍亦是沸騰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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