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霞艱難地收斂了一下激動興奮的神情,卻還是掩飾不住她的喜悅,抬手如同母親般,慈愛地撫摸著溫朔白白胖胖的臉頰,眼眸中竟有淚光閃爍,聲音顫抖著說道:“溫朔啊,你,你考了681分,你真給老師爭氣啊!”
“啊?”溫朔怔住。
在場所有人,全都傻眼了!
681分?
這是個什麽概念?
這將意味著,溫朔很有可能憑此成績,任選全國最頂級的幾所大學學府!
這將意味著,他會進入全縣、全市,乃至全省今年高考排行榜的前列,甚至,成為全省的文科狀元郎!
這還將意味著,他為家庭、為全校、為東Y縣、為臨關市爭得了榮光,為自己,爭得了榮譽,也為所有教育過他的老師,為他的班主任劉靜霞老師,爭得了巨大的榮譽!
能夠考入京大、華清這類頂級學府的學生,全縣多少年來都不曾出現過一位啊!
劉靜霞怎能不激動,不興奮?
她可是這位高分考生的班主任!
榮譽、名望、獎金、升職都將紛至遝來……劉靜霞現在看溫朔,簡直比看自己的兒子都親。
一中校門外,安安靜靜。
秦政突然瘋了般暴怒地吼叫著,打破了校門外短暫的安寧:“怎麽可能?劉靜霞,你簡直是胡說八道,溫朔怎麽可能考七百多分,他就是個垃圾,是最壞的學生,是個敗類!”
“你放屁!”這一刻,劉靜霞瞬間沒有了人民教師的素養,完全就是一位護犢子的母老虎,髒話脫口而出,怒氣衝衝擺出一副作勢要上前把秦政撕了的彪悍模樣,如鄉下潑婦吵架時那般,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秦政的鼻子,鬥志昂揚地罵了起來:“溫朔怎麽樣,輪不到你來評論,全校師生自有公認!要說垃圾敗類,我看你秦政才是教師中的敗類,是個誤人子弟的混帳東西,你做的那件醜事全校誰不知道?你還是人嗎?如今卻好端端的,無緣無故在校門口當眾辱罵我的學生,你還有一丁點兒為人師表的樣子嗎?”
劉靜霞一番訓斥喝罵義正詞嚴,鏗鏘有力,秦政頓時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
剛才,他也是一時沒能控制住震驚惱羞的情緒,才會失態——誰能想到,自己剛剛還當眾嘲笑譏諷鄙夷溫朔,是一個垃圾學生,一輩子沒出息只能撿垃圾拾廢品的渣滓,並信心滿滿地和溫朔打賭,他根本別想考上大學……
結果一轉眼消息傳來,這家夥竟然考出了681分的高分!
這怎麽可能?
秦政覺得自己在做夢,或者,這是劉靜霞和溫朔,以及在場所有人聯手給自己演了一出戲!
就是為了讓自己難堪,讓自己丟臉,讓自己無地自容……
他怎能不氣?
但被劉靜霞一通喝罵,秦政意識到,這他媽是真的——溫朔,高考681分!
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嗎?
秦政感覺頭暈目眩。
其他幾位老師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兒來,一個個把秦政拋在了腦後,圍上去興奮激動地詢問、祝賀劉靜霞和溫朔。
681分啊!
這是全校的光榮!
但凡在一中任教的老師,都會為此覺得臉上有光。以後到外面進修學習、開會時,就可以在那些重點高中的教職工面前得意一把——俺們東Y縣一中,那可是出了一位681分的才子!沒準兒,還是全市、全省的文科狀元呐!
溫朔怔怔地站在那裡,
半晌沒回過神兒來。 落在旁人的眼裡,自然是過於驚喜才會如此呆滯失態,完全可以理解嘛。
可誰也不知道,此刻溫朔心裡卻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哀歎和懊喪,這他媽,等於是自己給自己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早知如此,高考時就應該故意做錯幾道題,別考這麽高的分數啊——畢竟,考了這麽高的分數,沒理由不進入最頂尖的學府。可是,頂尖的學府裡,全都是名副其實的優秀學子。
深有自知之明的溫朔覺得,自己這號半吊子水平,很容易露餡!
大爺的!
溫朔撓撓頭,欲哭無淚!
這時候,已然有老師以最快的速度,最簡潔的語言,小聲把剛才發生的打賭事件告訴了劉靜霞,幾位老師全都憋著笑,時不時幸災樂禍地看一眼神情呆滯手足無措的秦政。
看你丫怎麽收場!
“溫朔,你剛才和秦老師打賭了?”劉靜霞故意板起臉,卻很大聲地說道:“太不像話了,萬一輸了怎麽辦?”
“我錯了。”溫朔低頭一副認錯的乖孩子模樣,腳尖在地上一蹭一蹭的。
旁邊另一位老師已經忍不住,把剛才發生衝突時,溫朔反唇相譏秦政,卻信誓旦旦為了班主任和所有教過他的老師、為了學校的榮譽,也要努力學習考上大學的那番話,告知了劉靜霞。
這讓劉靜霞心頭感動欣慰之余,愈發堅定地認為,是的,確實是我的功勞,如果不是我為人師表,如果不是我敦促學生們努力,無時不刻監督、照顧著溫朔的學習,他這樣一個成績平平的學生,能在高考時發揮超常一鳴驚人?
所以最大的功勞,自然是我這個班主任啦!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溫朔這孩子太聽話了,勤奮好學……
劉靜霞想起了溫朔的家境,還有他這些年不怕被人笑話,風雨無阻地撿破爛賺學費還貼補家用……於是愈發感動,心疼喜愛溫朔,眼角淚水撲簌簌滴落,卻仿若未覺。
再也沒臉待下去的秦政,轉身就要往學校裡走去,卻被劉靜霞給喊住了:“秦老師,你先別走,剛才和溫朔打賭的事情,大家可都在場作證的,給個說法唄?”
“算了算了,打賭也就是說著玩兒的。”姚雲不想讓秦政太過難堪,開口勸道。
“對對對,咱們做老師的打賭,傳出去不大好。”
“那也得有點兒表示啊。”
“我覺得這不是打賭不打賭的問題,而是信譽的問題,說話得算數嘛,溫朔這孩子在學校裡出了名的有一說一,如果這次溫朔輸了,他肯定會願賭服輸。”
幾位老師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秦政站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通紅的臉上滿是汗珠。
終於沒人說話了,劉靜霞這才看著秦政,冷冷地說道:“秦老師,既然打賭輸給了溫朔,依我看,你自己辭職算了,本來品性差,就沒資格做老師!”
“你……”秦政牙關緊咬。
“哎別啊!”溫朔頓時急了,趕緊說道:“劉老師,您平時不是經常教育我們‘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嘛。秦老師認輸給我三千塊錢就行,也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不行!”劉靜霞板著臉說道:“這種事傳出去,一中的教師肯定會成為笑話的,他丟盡了我們所有教職工的人,如果還留在一中當教師,像什麽話?”
“劉老師……”溫朔可憐巴巴地說道:“是我和秦老師打賭。”
“我知道啊!”
“所以還是由我來選擇,讓他給三千塊錢吧!”
“你怎麽就認錢?”
“沒錢怎麽過日子啊?”溫朔哭喪著臉,無比委屈地說道:“我現在還發愁,怎麽湊夠上大學的費用呢。”
旁邊的幾位老師,還有諸多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全都忍不住笑呵呵地議論起來——好嘛,這對兒師生可真有意思,竟然在這裡為贏得什麽樣的賭注爭論。
而那位輸了賭的秦老師,則憤怒羞愧得無地自容,憋紅了臉龐。
忽然,秦政身體晃了晃,翻著白眼仰面躺倒在地。
最先注意到的這一情況的劉靜霞驚叫出聲,趕緊招呼溫朔和幾位老師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臉呼喚,還有好心人跑到路對面的門診叫來醫生,一通忙碌之後,氣怒攻心又有些許中暑跡象從而突然暈厥的秦政,終於醒了過來。
面對圍觀的眾人,尤其是溫朔和劉靜霞,秦政一句話沒說,擺手拒絕了幾位老師送他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的建議,獨自推著自行車,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
看著秦政神情憔悴,背影落寞地離開,溫朔眼神中流露出了痛心的失望。
他想喊住秦政要三千塊錢的。
可是他又很清楚,如果這時候自己還不依不饒,肯定會被所有善心大作時根本不講道理和是非的人,指斥他太過分,而且社會上有很多人往往都有這樣的毛病。
更何況,打賭本來就是不受法律支持,在民間也基本上會當作玩笑的行為。
看溫朔痛心疾首的不甘神情,劉靜霞就猜到了這個雁過拔毛的家夥,內心裡有多麽糾結難過,便岔開話題問道:“溫朔,你打算報考哪所學校?學什麽專業?”
“啊,我還沒想過。”溫朔回過神兒來。
“沒事,現在也不急著填志願,這幾天你好好想想,老師也幫你想,並且提出建議給你參考。”劉靜霞喜滋滋地說道。
“嗯。”溫朔撓撓頭。
劉靜霞看溫朔心不在焉的神態,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不會,還想著要秦政三千塊錢吧?”
“沒,沒有。”溫朔搖搖頭。
“唉。”劉靜霞道:“趕緊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媽,再商量商量,想辦法盡快湊足學費。其實,你應該很清楚,這次能考出這麽好的成績,運氣也佔了很大的成分,所以更要珍惜這份難得的成績和機會,知道了嗎?”
“嗯,謝謝劉老師,謝謝您。”
“快回去吧,有什麽事隨時來找我。”
“哦。”溫朔忽然想到了棉紡廠車間拆除的的事兒,急忙和幾位老師告別,登上三輪車飛一般往棉紡廠駛去。
去得晚了,他怕那幾個哥們兒撐不起場面,被人捷足先登的話損失就大了。要知道,棉紡廠車間拆除,肯定會有很多廢鋼筋、廢鐵,還有廢舊窗戶等等,利潤相當可觀。
為此,溫朔甚至已經做好不惜代價,和任何敢於爭搶的人打一場群架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