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中午時分的火車站外廣場上,地表溫度已然高達五十多度了。
一個身材魁梧肥碩,長得白白淨淨,偏生還穿著白色短袖T恤,灰色牛仔大褲衩,白色運動鞋的大胖子,背著旅行包,左手拖著大號行李箱,右手高舉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土黃色大帆布包,興高采烈地喊叫著……
想不引人矚目都難啊。
尤其是,當看到與他迎面而至的,是一位身材窈窕,哪怕是大熱天裡,氣質仍能令人觀之便有賞心悅目之感的美麗女生時,目睹這一幕的人們,內心裡不僅油然而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黃芩芷自然不會在意眾人的目光和想法,只是對胖子這般興高采烈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走到近前,黃芩芷微笑著點點頭,便待要從胖子身旁繞過去,向已經被落下幾米遠的李琴問好時,胖子卻是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左手也松開了行李箱,張開雙臂如同一頭巨獸般,嘿嘿笑著抱了上來:“好久不見,十分想念……”
黃芩芷臉頰一紅,卻是沒有絲毫拒絕和排斥,但也沒有主動熱情地抬臂擁抱胖子。
她實在是,拿這個死胖子沒轍。
還好,這麽熱的天氣,乘坐一列普快列車幾個小時,死胖子身上並沒有濃烈的汗腥味兒,衣服上,反而還帶著些洗衣粉的清香。
黃芩芷沒有拒絕擁抱,讓胖子得意開心的同時,又不免生出了些許的尷尬和異樣的擔憂,他趕緊嘿嘿訕笑著,臉上掛著一抹歉意和好奇,退後半步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黃芩芷的表情。
“讓開,我還沒和阿姨問好呢,死胖子!”黃芩芷俏臉板起,低聲斥道。
“哦,對對對……”溫朔看黃芩芷沒有生氣,忙不迭點頭哈腰地讓開半個身子,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拎起了帆布包,洋洋得意地跟著黃芩芷往母親身旁走去。
心裡,卻是有些懊喪可惜——看來,黃芩芷也是極為喜歡依偎在我寬厚安全的懷抱裡,那我剛才心虛個什麽勁兒喲?!
被溫朔落下幾米遠的李琴,在看到兒子和黃芩芷擁抱的時候,趕緊停下了腳步,心裡有喜悅、欣慰,還有那麽一絲……為人母自然而然的小得意。
鄭雲紅和病愈後性格變得內向沉默的詹東,也都趕緊停下步子,眼巴巴看著溫朔和黃芩芷。
到底是狀元郎,能在京城掙大錢的人啊!
看人家搞的對象,都那麽好!
“那是……”鄭雲紅忍不住婦女同胞天性的熊熊八卦之心,湊到李琴身邊輕聲問道。
李琴覺得這短短幾秒鍾就像是過去了一萬年般難耐,她就等著鄭雲紅問呐,然後立刻迫不及待地露出些許不好意思和淡定的笑容,輕輕點頭道:“小朔的女朋友。”
“哦,這丫頭長得真俊!”鄭雲紅由衷地讚歎道。
“聽說……”李琴小聲道:“這丫頭家裡面老有錢了,她爸好像還開什麽大公司,家裡得襯好幾個億的錢。”
鄭雲紅和詹東這倆沒見過世面的,眼睛頓時瞪得滾圓。
“俺家小朔長志氣,不想沾丫頭家的光,說是自己得做出一番事業來,才不至於將來在女方的家裡抬不起頭,嘖……”李琴鄭重其事地小聲說道:“這丫頭的爹媽,就喜歡俺家朔有這個志氣!”
“嗯嗯嗯。”鄭雲紅和詹東猛點頭表示讚同。
李琴開心得不行不行的,那張風韻猶在,可惜無論氣質還是穿著上,都襯得頗為土氣的臉上,樂開了花,見黃芩芷走了過來,便笑吟吟地迎上前一步。
“阿姨好。”
“哎哎,好著呢。”李琴面露關切和嗔怪的眼神,道:“傻孩子,大熱天的跑來幹啥?有小朔跟著呢,還怕我們迷路啊?”
黃芩芷溫婉道:“應該的。”
“那啥……”李琴扭頭介紹道:“這是詹東,這個是鄭雲紅,他們是兩口子,都是老實人,以後就在咱家的飯店裡上班……那個老詹,雲紅啊,這是俺家小朔的女……朋友,也是公司和網吧的副總經理,黃芩芷,叫芩芷就行啦。”
詹東憨憨地點頭:“芩芷,你好你好。”
“傻子!”鄭雲紅抬手往丈夫的膀子上打了一下,斥道:“芩芷也是你叫的?叫黃總!”
“哦,對對,黃總。”詹東老臉通紅,低下了頭。
鄭雲紅趕緊代他道歉:“黃總,對不起啊,他人老實,又笨,但會做包子、做燒餅……做的老好吃了。”
在不要臉的死胖子面前能保持冷靜和氣度的黃芩芷,此時此刻卻面露羞澀尷尬,剛才李琴做介紹,自己不好打斷謙遜幾句,而鄭雲紅又是驚又是急的說話提醒丈夫,更是讓黃芩芷插不上嘴,直到鄭雲紅鄭重其事地道歉,黃芩芷這才擺著手說道:“不用不用,叫我芩芷就好了……那個,溫朔……”
黃芩芷扭頭看向站在旁邊看似神情端正,實則眼神中分明藏著得意,就差沒有鼻涕冒泡的溫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去攔兩輛出租車吧,我和阿姨坐一輛,你和詹叔叔、鄭阿姨坐一輛。”
“嗯,好的。”
溫朔神情淡然,一副年少有為事業有成的穩重老板范兒,轉身往路邊走去。
黃芩芷做出請的手勢,帶著李琴和詹東、鄭雲紅跟上。
只是……
黃芩芷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絲稍有些,苦澀的感覺。
她想起了暑假回到家後,父親和母親分別很認真,很坦誠地和她進行了一次談話。
大概的意思就是,和溫朔這樣的人,可以做很要好的朋友,可以繼續做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但,不能做情侶,更不能幻想著將來可以成為白頭偕老的夫妻。
黃芩芷很清楚,父母並非那種不開名的人士,他們心疼、在意女兒,他們考慮得更為長遠、更為詳細。
他們,有著豐富的人生經驗!
所以哪怕黃芩芷天生聰慧,又自幼耳熏目染比同齡人心性成熟得多,但,和父母相比,她還是太年輕,太幼稚,有著年輕氣盛,有著不算盲目卻也難免的自負。
她記得,父親和母親都曾講述的那些實際意義更重的話語:“我們相信溫朔或許很優秀,很善良,他的母親,也是一位淳樸的好人,孤兒寡母能有今天,實屬不易。但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不僅僅是兩個年輕衝動相愛走在一起的心,就能促成美好的長久的姻緣,婚姻,是兩個人組成一個小家庭,還要牽涉兩個家庭……”
“他是獨生子,和母親相依為命,將來不可能和他的母親分開居住。也許你現在會說,接受他、愛他,就應該去愛、去孝順他的母親,但現實的生活遠沒有如此簡單。因為,無論他的母親多麽的善良、淳樸,她首先是一位母親,而且她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你應該能想象到,她對兒子的愛,將會是盲目的,不需要也沒有道理可講的。到那時候,你和他的母親之間,有很大可能會因為這個男人,而相互嫉妒,吃醋,從而相互生恨!”
“你和他,以及他的母親,自幼的生活環境不同,接受的家教不同,生活理念和習慣上,有著與生俱來的巨大差距。而生活,是無數種細節交織在一起的,當愛情的熱戀期過去之後,所有以往不會放在眼裡的缺陷,都會無限放大,你們將相互看不上對方,從而傷害對方……”
“這種矛盾,是很難調和的,因為本質上誰都沒有錯,是不同的性格、思想、理念造成的。”
……
黃芩芷,是一個無比聰慧的女生。
她能夠比絕大多數同齡人,更深刻地理解父母這些話,但,或許是年輕,或許是自負,或許還有著一些本性的執拗,賭氣的心理,認為自己一定能把在所有人看來做不好的事情,做好!所以,她很坦誠地對父親和母親說:“我會好好愛護自己,並且很認真,很負責地去觀察、感受這段感情,我不會盲目的。如果有一天我發現這段感情真的沒有希望,我會果斷放棄。”
她的態度,雖然讓父母愈發擔憂,不滿,卻還是選擇了相信她,不去過分地逼迫她。
因為黃申和妻子,一直都相信女兒的眼光和自控力。
只是愛情……
容易令人迷茫,容易把人變蠢。
此時此刻,坐在出租車上,面帶禮貌笑容地被李琴拉著手,和藹地噓寒問暖關切著、疼愛著,想著之前在火車站廣場上那一幕幕,黃芩芷發現,自己,確實很難接受這種……談不上對錯和好壞的性格習慣, 無論是溫朔和其母的小虛榮,還是這類接地氣,樸實至極的親和,都沒有任何的惡意,但,太俗了!
俗到總會令黃芩芷這樣的女孩尷尬。
如果僅僅是溫朔,黃芩芷全然不會在意,因為她知道並相信,溫朔的進步、變化非常之快,很多時候他小虛榮、俗氣的表現,甚至是刻意而為之,博她一笑。
但李琴,溫朔的母親!
那種善良、親和、熱情,那種小虛榮,那種小得意……黃芩芷很難相信,李琴能改變。
黃芩芷甚至能想象到,將來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成為了溫家的兒媳,李琴這個絕對沒有任何惡念的“好”婆婆,能做出多少令她無比尷尬的事情,說出多少那樣的話來。
再想想將來和這樣的婆婆,長久地生活在一起……
黃芩芷覺得,那真的是……
挺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