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傳海和鄭文江,都是城西南的西溝鎮三廟村人,兩家還是前後房的鄰居。
詹傳海從小就是鄭文江身後的跟屁蟲,算是發小了吧。
這天上午九點。
由鄭文江開著柴油機三輪車,溫朔、侯金強、李岩彪、詹傳海坐在後鬥上,來到了三廟村。
一進村,街上的村民們看到鄭文江,都會熱情地打著招呼,而鄭文江也刻意放緩了車速,和每一位村民熱絡地打招呼,甚至遇到老人長輩,還會短暫停下來,嘮幾句閑嗑。
坐在後鬥上的詹傳海,自然也要和村民們打招呼,只是很顯然,不如鄭文江受歡迎。
溫朔和劉吉、李岩彪都看得出來,鄭文江很享受村民們的熱情……
溫朔也能想象到,這是為什麽。
年少有為,自然是風光無限。
鄭文江和詹傳海的家,在三廟村的西南角,南面三十多米開外,是蜿蜒而過裙帶河。
此時,鄭文江的家院裡,沒有了房子,堆滿紅磚、水泥沙子石灰,十幾名工人正在挑挖好的地基中捆鋼筋梁。
“我進拘留所之前,就把老房給拆了,打算翻蓋一棟三層的小樓。”鄭文江笑呵呵地介紹著,一邊當先往後面詹傳海的家裡走去,一邊說道:“我爹媽他們暫時住大隊那邊幾間閑置的房子,不用過去看他們了,身體都硬朗著。”
“三層小樓?”溫朔樂呵呵地豎起了大拇指:“行啊文江,這得是你們村裡頭一家吧?”
鄭文江笑道:“哪兒能啊,來時你沒看見嘛,村裡已經起來好幾棟了。我這人不藏著掖著,掙到錢了,就是活個面兒,為了翻蓋的小樓漂亮點兒,上次去臨關市的鋼鐵廠送貨時,我還專程找了家建築公司,去裡面看了看人家的一些設計圖,嘿,真他媽漂亮,回來和我們村的建築隊一商量,能辦!”
詹傳海附和道:“江哥蓋房真舍得下本錢,劉村長說便宜賣給他混凝土空心板,他不用,要求全部澆製頂,圈梁、立柱要往實力澆製,小樓蓋起來,打個轉都不帶變形的!”
“牛-逼!”
幾個哥們兒紛紛豎大拇指。
“安全第一嘛,蓋房得一步到位,省得將來後悔蓋得不好了,再翻蓋,那不是浪費錢和工夫嘛。”鄭文江得意洋洋。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詹傳海的家裡面。
詹傳海家的宅院,其實相對來講,在三廟村也算是不錯的房子了,畢竟村邊上各家各戶都是近幾年辦下來的宅基地,蓋起的新房——坐南朝北三間正屋,東西有配房,窗明門淨,房前有一米五的月台,院子裡鋪著地磚,種著幾棵石榴樹,窗台上、月台邊沿,還栽種了幾盆青翠欲滴的花卉植物。
當初為了辦宅基地,蓋新房,詹傳海的父親詹東和母親鄭雲紅,把以前一起住的老宅子,全部算給大哥家,然後到處借錢,才算是把房子蓋了起來。
這幾年兩口子省吃儉用,勤勞乾活兒掙錢奔著小康的目標走,可欠債太多,所以去年夏天,詹東聽人說下煤窯工資高,一個月能拿到三四千元的工資,就動了心,跟著去做下煤窯的工人,結果幹了還沒兩個月,就在井下遇到了事故。
萬幸他命大,事故發生三天后,他被救了上來!
而當時和詹東一起在井下的另外四人,全都死了。
獲救之後的詹東,再也不敢乾這一行了,好在是煤礦老板也算有心,不但給他結算了工資,還額外多發了他一萬塊錢獎金,說是給他點兒精神撫慰。
結果回到家沒幾天,詹東和鄭雲紅拿著豁出命轉來的錢,還清了債務之後,詹東就病倒了……
先是畏寒發燒,後來乾脆是身體經常如同犯了癲癇般突然抽搐吐白沫,鄭雲紅和詹傳海,帶著他到處檢查身體、治病,終於把身體上的病治好了,可詹東的精神狀態卻急劇下滑,經常胡言亂語,怕冷怕水怕光怕響動,再後來,就瘋了。
時年十七歲的詹傳海,也不得不輟學回家,擔負起了養家的責任!
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從堂屋出來,看到哥哥和鄭文江他們走了進來,便面露詫異和一抹驚喜地喚道:“哥,江哥,你們回來了?”
小姑娘是詹傳海的妹妹詹傳霞,過完暑假就該上初三了。
“傳霞。”鄭文江笑呵呵地拿出一個漂亮的髮夾遞過去,道:“喏,在商場裡給你買的。”
“謝謝江哥……”小姑娘甜甜地叫道,滿臉驚喜。
“咱媽還沒回來?”詹傳海從兜裡掏出一串鑰匙,一邊往西屋走,一邊問道。
詹傳霞應道:“沒呢,應該快回來了。”
“哦。”詹傳海點點頭——母親每天都要早起去汽車站那裡出攤,賣煎餅和肉夾饃,九點多回家稍稍休息會兒,中午再去汽車站出攤,下午回家裡休息,晚上還得再提前做好一些燒餅。
西屋有兩間,南側一間是雜物間,再往南牆角下還有個小小的茅廁。
詹傳海打開的,是北側這一間,窗戶上掛著不透光的黑布,打開門的一瞬間,就聽到裡面傳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詹傳海趕緊邁步進去,一邊喚道:“爹,是我,我是傳海啊,你別害怕,別害怕,啊……我帶江哥他們來看你了。”
“怕光,怕響動,怕生人,唉。”鄭文江歎著氣,一邊小聲說著,一邊帶著溫朔他們一起進了屋。
小屋不大,也就十平米左右。
最裡側的牆角處放了一張雙人床,因為開了門的緣故,屋內的光線倒還可以。
夏季,窗戶緊閉著還掛著黑布擋住玻璃,一點兒風都不透。
屋裡面如同一個蒸籠似的。
雙人床最裡面,一個蓬頭垢面,身形瘦削的男子,瑟縮在角落裡,身上還裹著棉被,哆哆嗦嗦滿臉驚恐地看著屋裡突然來到的這幾個年輕人,並躲避著他們的目光。
像一隻,被群狼環伺的小羊。
詹傳海安慰了父親幾句之後,苦笑著從床上下來,搖搖頭說道:“一直都這樣,去精神病院看過幾次,沒治……這段時間好多了,有些日子發瘋,亂砸東西,還打人,唉。”
看詹傳海心情不太好,詹東又是一副驚恐萬狀的模樣,幾人便把來時買的飲料、點心,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轉身出去。
一出來,新鮮的空氣讓幾人精神一振。
感覺特別的舒服,縱然是日頭已經開始毒辣,氣溫已經升高,也比那間小屋裡,涼快得多,氣味兒也好得多。
詹傳海邀請幾人去堂屋坐,一邊讓妹妹趕緊去晾上點兒涼白開。
幾人圍著茶幾坐下,詹傳海打開了電扇,拿出煙給哥兒幾個散發,一邊看似早已想開了的樣子,笑呵呵地和大家聊著天。溫朔,也好似如常般時不時搭腔說幾句。
只是在溫朔的心裡,卻已然開始猶豫、思忖著,是否出手,治療詹東的病情,怎麽治?
剛才那間小屋門打開時,溫朔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屋內的陰邪氣息,再進屋看到詹東的時候,他心裡更加篤定——詹東的病,絕對是陰邪之氣附著於體。
通俗地說,就是撞邪了、虛病纏身!
這種虛病對於溫朔來講,實在是算不得什麽,簡單起壇作法就可以辦了。
問題是……
如果起壇作法,而且確實把詹東治好了,那麽,別人會怎麽看自己?
可以想見,溫大仙兒的名聲,很快就會傳播開來。
而溫朔最排斥的,恰恰就是這種大仙兒之名!
其實從私心來講,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也沒人知道他可以治詹東的病,所以不會有人埋怨他。況且,即便是出手救治了詹東,以詹東家目前的經濟條件,以詹傳海、鄭文江和自己的關系,以及一大幫廢品收購站的兄弟們之間的情感……
溫朔也不能收錢!
換句話說,除卻內心的善良和不忍之外,溫朔完全沒必要出手,有害而無利啊!
但恰恰是本心的善良,以及友情的關系,讓溫朔稍稍猶豫之後,就做出了決定,必須出手救治詹東——與人為善,結下善緣,心中無愧,心中無憾,也有助於心境的修行!向來無利不起早的溫朔,還在心裡多給了自己一個值得出手的理由:“詹東身上附著的陰邪之氣,很濃鬱,很邪行,很強大,很好……”
所以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在救治了詹東的同時,又能避免可能由此導致的一系列弊端和後患。
竹簾一掀,一位膚色粗糙,留著短發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媽,你回來了?”詹傳海趕緊起身,迎過去說道:“這是我的幾個朋友,來看望我爸。”
“阿姨好。”
“嬸子好……”
幾人紛紛起身向鄭雲紅問好。
“啊,你們好,你們好,快坐下,你們聊你們的……”鄭雲紅臉上滿是疲憊之色,卻是和藹地笑著招呼大家快坐,在看向鄭文江時,目光尤為親和,更是透出毫不掩飾的感激之情。
只是看溫朔時,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疑惑——這幾人都來過家裡,唯獨溫朔是第一次來。
“媽,他就是我常說的一哥……”詹傳海笑著解釋道。
剛坐下的溫朔,不得不再次起身,憨憨地笑道:“阿姨好,我叫溫朔。”
“溫朔?”鄭雲紅一愣,旋即驚喜道:“你家是不是在棉紡廠小區?”
“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