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賭氣離開了京城,回到老家這窮鄉僻壤之地,每日裡坐在屋內便能看到滿目蒼翠、群巒疊嶂,康潔的內心卻沒有城裡人享受這般純天然美景的陶醉。
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惶恐。
在這重重大山之中,守著活寡,提心吊膽地看著陌生的家庭中一個個青壯的男人,還要承受著村落裡每天的閑言碎語,被各種眼神盯著,成為一個長久的笑柄……
那樣的生活,想想都覺得可怕、絕望!
她甚至想過,一死了之!
自然而然的,她會慢慢地想念張堅,那個綽號蠍子,曾經被自己無比愛戀、傾慕的人。
當初她認識張堅時,蠍子不是好人,或者可以直接說就是個壞人,天天打架鬥毆,囂張跋扈地看場子,和小姐廝混。但康潔的出身以及人生經歷,注定了她沒有什麽完善的是非善惡觀念,相貌不俗的她,能孤身在外混跡多年還保守著純淨的身體,以及算是極為難得的一絲可貴之處了。
當她被人欺辱,即將不保時,壞到流油卻還有著一絲善念底線的張堅,挺身而出救了康潔。
那天,張堅就是康潔的英雄,是那麽的偉岸,成為了她眼裡的整片天空。
再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張堅的所作所為,生活方式……
康潔也不認為是壞,很多時候反而看著威風八面的張堅,覺得很有面子。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有些可憐的現實。
然而隨著張堅從郭盛華身邊離開,跟隨了溫朔之後,康潔很清晰地看到並感觸到張堅的變化,他不再每天打架鬥毆,他也不再去和那些不乾淨的女人廝混,他開始正常上下班,偶爾回來和她講一些新鮮事,甚至偶爾與人發生爭執,張堅還會與人講道理……最令康潔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一天她突然發現,張堅回到家之後,竟然開始看書,還不是解悶兒的,而是一些管理學的專業大部頭書籍,以及一些成功人士的傳記。
康潔並不清楚,張堅的變化,也讓她自己不知不覺中受其影響,開始更多地明白事理,明白善惡是非,明白什麽叫做生活素質,明白了人生更多的意義。
也正因為如此,當張堅本性中過度的大男子主義難移時,康潔開始憤怒,抱怨……
也就導致了一連串的爭吵,失望,憤懣。
回到了蜀川老家,這個似乎與塵世隔絕的村落中,幾次被翟家人登門催促、威逼利誘、恐嚇哀求的康潔,不得已只能靠尋死覓活地撒潑,才能稍稍安穩些,卻也愈發想念,張堅的好,至於他的壞……世上哪有完美的人?
今天!
張堅竟然從京城,找到了這個窮鄉僻壤,處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偏僻村落,找到了家裡來。
向來要強的張堅,竟然道歉了!
他還說,要娶她過門!
他說,他準備了一百萬,可以在京城買房子,可以辦很好的婚禮……
世間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注定失去的一切,突然間奉送到了手中。
康潔哭得整個人癱軟在了院子裡。
“滾!”康傳代神色間盡是焦慮,一邊向外張望著,一邊用憤怒中透著哀求的語氣說道:“張堅,我知道你和我家康潔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你們有了感情,可是,現在你趕緊走,莫要再來我家,也莫要再想她能跟你走……”
“叔,我這次來,是求婚,我知道我以前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認錯,而且!”張堅神情堅定地說道:“我也知道,康潔一定會原諒我,她願意嫁給我!”
康傳代有些慌了神兒似的,開始推搡張堅:“你走,你滾起……這是我家的地方,
我讓你走,你就得走,你不走,我打斷你地腿你信不信?”張堅被推得踉踉蹌蹌倒退,他猶豫著,快要被推到街門口時,突然橫下心來,生生跪了下去:“叔……”再看向坐倒在地,抽泣不止的康潔,張堅沉聲道:“康潔,你了解我,我張堅除了父母,天地我都不跪,我今天跪,不是求誰,我是在表個態,表明我張堅真的知道錯了!”
言罷,張堅迅速起身,鐵青著臉看著康潔,近乎於吼叫般大聲道:“現在,你給個痛快話,如果你真的下決心,不肯嫁給我,不肯跟我走,我張堅馬上走人,絕不再來煩你!另外,我保證,不,我不能保證以後不跟你吵,兩口子一起過日子,怎麽可能麽有爭吵?!但只要你今天跟我走,嫁給我,我以後絕對不會再不分青紅皂白,遇到什麽事都會和你商量,不會自己一個人做主,我更不會動手打你,因為,你是我媳婦兒!”
這樣登門求婚的男子,實在是太罕見了。
但凡是家裡有些個青壯,但凡做父親的有些血性,這時候八成要拎著棍子把張堅給生生打出家門。
可康傳代是個老實人!
他那還沒過門的二女兒,他的兒子,他的老婆,都是老實巴交的山裡人!
這麽多年來,全家都對不起大女兒康潔。
但,這個小夥子,對得起!
他這個人看著挺橫,有點兒蠻不講理似的,可這人實心眼兒啊,從京城這麽老遠跑到這山溝溝裡,說明他也是真心對康潔好,他,他還有錢……
張口就是準備了一百萬娶媳婦兒!
老天爺!
真是個大款啊!
可是……
康傳代長長地歎了口氣,之前的憤怒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和無奈,轉身背著手往屋裡走去,路過女兒身旁時,將手裡的手電筒遞給女兒,輕聲道:“大丫,這個張堅人心不壞,對你也是真心實意的,可是……你和他談談,讓他趕緊離開這山廟村,莫要給這娃兒添災惹禍。”
康潔抽泣著,淚流滿面。
鐵青著臉的張堅,費了好大勁才想明白康傳代這句話,不禁心生疑惑。
怎麽就個我添災惹禍了?
他走到康潔的面前,伸手攙扶著康潔起身:“康潔,我……你爸爸他剛才什麽意思?”
康潔低著頭,紅著臉,抽泣著,柔聲道:“張堅……我們出去走走吧,別在家裡。”
“嗯?”張堅愣住。
康潔已然邁步匆匆往外走去。
張堅回過神兒,趕緊快步追上。
好在這山廟村的住戶宅院,與平原地區不同,幾乎家家都是獨棟,沒有所謂並排的左鄰右舍,而且高低落差極大,這家出門,狹窄的街巷對面,就是鄰居家的房頂,彎腰伸手就能從鄰居家院子裡種植的果樹上摘果子吃。
所以,在這樣的山村裡,雖然還真有點兒夜不閉戶的意思,但到了晚上,在街上閑溜達或者坐在街上閑嘮嗑的習慣,還真沒有。
即便是晚上出門,也都是拿著手電筒去誰家裡串門。
在街上溜達一不小心腳踩空就有可能摔死。
可出了門,康潔還是注意到,狹窄蜿蜒的小街上,有鄰居家門口站著人,往這邊張望著。
康潔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領著稀裡糊塗的張堅走著。
一直走到了僻靜的村外。
兩人在幾株大樹環繞的平台邊站定,康潔低著頭,抹去臉頰上的淚水,略顯平靜地說道:“張堅,你能來找我,我,我真的很高興,非常高興……我,我不怪你,也不恨你,更不會再和你賭氣了,我也願意跟你走,真的。”
“那,那我們就走吧。”張堅開心激動地伸手攥住了康潔柔弱的小手,道:“我,我沒有帶多少現金,你們這兒要多少禮金?我明天就去取錢,給你家送來!”
“張堅。”康潔忍不住再次哭了起來。
“你別哭啊,怎麽了?”張堅終於意識到有什麽問題,將蹲下身攬住了不住抽泣的康潔,寬慰道:“小潔,遇到什麽事了?你告訴我,我擺平!”
康潔使勁搖頭。
張堅頓時有些生氣了,皺眉怒道:“你有什麽事告訴我,別這樣讓我猜行不行?”
“張堅……”康潔哭訴道:“我不能跟你走,你自己回京城吧,你去找一個更好的,你現在有錢,又有身份, 你跟著溫董事長混得挺好,你,你別再想我了!”
“屁話!”張堅一瞪眼,旋即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唉!”他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道:“我這毛病以後一定改,可是,可是我大老遠從京城跑到你家,我步行走了整整一下午,打聽了多少人才找到你,你現在卻跟我說這些,剛才還說願意跟我走,你這……”
康潔使勁咬了咬嘴唇,嘴唇都咬破流血了,她才讓自己鎮定下來,也,忽然間好似成熟了許多。
她不再像在京城時那般,有些時候、有些話,不說出來,想著讓張堅自己猜出來,能夠善解人意,但張堅卻想不到,於是康潔就只能自己憋悶在心裡,賭氣又希冀著那天他能想到……如今卻是明白,誰也不是誰肚子裡的蛔蟲,再如何了解對方,也不可能任何時候,時時刻刻去關注,忖度著你的內心。
如果你真這樣想,並堅決要求對方做到,那叫幼稚!
那叫不講道理。
所以,很多時候夫妻雙方、戀愛雙方的矛盾,往往是缺乏溝通導致的。
真能夠提前把話一五一十地講出來,可以避免很多矛盾和衝突。
想通透了這些,康潔讓自己平靜下來,一五一十地把家裡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張堅聽得都懵了。
這都什麽年代了?
還有這種事兒?!
這他娘不是欺負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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