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的言行,會讓黃芩芷心生出這麽多的想法。
在他的思維中,不想讓黃芩芷一起參與這場小小的飯局,就是小心眼兒不允許自己漂亮的老婆被別的男人覬覦,萬一那個看起來道貌岸然的栗洋其實是個好-色之徒,對黃芩芷圖謀不軌的話,到時候自己是弄死他呢,還是弄死他呢,還是百般折磨凌-辱弄個半死,救活了再弄死他——弄死了怪可惜的,畢竟自己都已經下血本結交了,以後還要用的……再換一個人來,還得花錢!
至於買茅台酒,胖子疼得心都快碎了,但既然是請人吃飯,如果被請者吃完喝完心裡卻不痛快……
那自己才真是虧大了!
這筆帳胖子算得門兒清!
而且他一向認為,只要把錢花在了刀刃上,就不是浪費。
一番簡單的寒暄介紹之後,在栗洋對楊景斌由衷的尊敬恭維聲中,四人落座。
溫朔搶在黃芩芷前面開酒,倒酒,一邊說道:“今天這頓飯不為別的,就是租店面房的事情終於落實了,啊,我和芩芷心裡高興,咱們自己人吃頓便飯慶賀一下。”
“溫朔,太奢侈了……”楊景斌板著臉斥道。
栗洋立刻附和道:“是啊,你小子不地道,早知道你買茅台,我可不敢應你,性質不一樣啊。”
“呵,感情我自己想喝點兒好的,犒勞一下自己也不行啦?”溫朔笑眯眯地說道:“得,您二位如果嫌這酒喝了不舒坦,喊服務員來再隨便點……”他放下酒瓶,又很自然地笑著說道:“行啦,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不藏著掖著,如果不是楊老師您仗義執言,一紙文報爍古今,攪起京大風雲;如果沒有栗總公事公辦不徇私,我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租到店面房,開店更是沒影的事兒了。所以啊,請你們到這小飯店裡吃一頓涮鍋,我和芩芷心裡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如果再不喝上兩瓶好點兒的酒,那我以後還有臉見你們嗎?”
得!
白臉紅臉全被溫朔一人唱了。
楊景斌和栗洋面面相覷,也不好再就此說什麽——酒還沒喝,涮鍋還沒吃,這心裡卻已然熱乎乎得倍兒舒坦了。
接下來,溫朔不再唱獨角戲,而是以東道主的身份勸吃勸喝,把話題一個個拋出來、誘出來、銜接上,要麽讓楊景斌為人師表講述一番學問典故、針砭一通時弊,要麽由栗洋謙遜地談談自己的工作經驗和以往的大學生活等等。
明明風馬牛不相及的工作性質和話題,偏生在溫朔的攙和中,顯得毫不突兀,自然而然。
而原本對這類明顯帶有私利性的飯局不太感冒,看栗洋這種公-務-人員時,更是會直接戴上有色眼鏡的楊景斌,幾杯酒一番高談闊論之後,也變得興趣盎然起來。
久經飯局的栗洋,除卻自己有意無意地去迎合楊景斌,以博得好感之外,內心也極為驚訝和欽佩溫朔,這個年僅十八、九歲的胖子,簡直是天生的社交家,言談雖略顯粗俗,卻每每恰到好處地說出來,頗有種俗到極致便是高雅的意境。最難得的是,如果不刻意留心,根本察覺不到他的話比客人少得多,多數時間用來認真傾聽,偏偏又能在恰當的時候,準確把握住說話的時機,然後說出最恰當的話語,讓席間沒有絲毫冷場的尷尬,又順暢地轉移話題,或提議,或問詢,讓楊景斌和栗洋,都能隨心所欲暢快地講話……
時不時的,溫朔就會插上兩句詼諧幽默的話語,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正如來之前對溫朔做出的保證那般,黃芩芷席間很少說話,只有在溫朔偶爾使個眼色,或者三個老爺們兒刻意將話題拋給她時,才會自然而然,溫婉地接上幾句。
而且她滴酒不沾,只要了一瓶果汁淺嘗慢飲。
她優雅端莊、不明顯不迫人,卻能讓每個人都感受到的高貴氣質,時刻掛在臉上的淡然親和微笑,令栗洋和楊景斌僅是看著她就覺得很舒心,卻又不會生出絲毫別的念頭。
這讓小心眼兒的溫朔,也踏實了許多。
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
栗洋和楊景斌二人的酒量其實都不大,但今天這頓飯吃得順心舒坦,說話又聊得暢快,於是不知不覺中,三瓶酒便見了底,就在溫朔起身大大方方要服務員再上酒時,已然有了醉意的楊景斌及時起身製止,栗洋也隨即表示不能再喝,黃芩芷便作勢拉住興致盎然非要一醉方休的溫朔,勸了幾句,這頓飯才算到此結束。
從飯店出來,溫朔適時給黃芩芷使了個眼色,聰慧非凡的黃芩芷立刻明白,招手幫栗洋和楊景斌攔了出租車,然後扶著似醉非醉的溫朔站在路旁,目送出租車遠去。
“胖子……”黃芩芷輕喚了一聲——她能感受到,這家夥酒壯慫人膽,膽敢往她身上倚靠,偏生還膽量不足,或者是擔心她承不住這二百多斤吧,所以似靠非靠。
“嗯?”胖子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站好,咱們該回學校了……”黃芩芷微笑道。
“我喝多了,頭好暈,你扶我回去吧。”胖子含糊不清地說道。
“好啊。”黃芩芷笑了笑,還真就伸手把胖子一條粗壯的胳膊舉起來,繞過自己的脖子搭在了另一側的肩上,然後頗為吃力地攬住胖子肥碩的腰部,攙扶著他就要過馬路,一邊自言自語般說道:“三輪車在這兒放一夜安全嗎?”
“啊,對啊!”胖子瞬間站直了身體,松開黃芩芷便往三輪車旁走去,忽而反應過來,又趕緊故作醉醺醺的模樣,晃悠著說道:“要不,你騎著帶我回去。”
“可是我不會啊。”黃芩芷笑道。
“那我騎著吧,但你在後面可得把我扶穩了。”胖子一臉天真的樣子,“我怕摔著。”
黃芩芷點點頭。
胖子歡快地小跑到三輪旁開鎖,繼而蹬著三輪載著黃芩芷往學校行去,一邊說道:“那個,扶住我的腰,我好暈……”
“胖子。”
“嗯。”
“你就只有這點兒出息了麽?”
“我能不能懷疑,你這是用激將法,鼓勵我應該做點兒什麽?”胖子義正詞嚴地問道,卻並未回頭——縱然有酒意壯膽,可事實上在這方面確實自卑,但從不會表現出來的他,仍舊做不到說這種調-戲的話時,正視黃芩芷的眼睛——或許,換個女孩他就敢。
胖子在心裡罵自己,原來越是真的喜歡了,就會越膽小……
自卑?
黃芩芷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以前,經常這樣逗女孩子開心麽?”
“沒有。”胖子搖搖頭,知道黃芩芷看不到自己的臉,所以苦澀一笑,道:“事實上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騎著自行車或者三輪車,載過女生,你信麽?”
“不信。”黃芩芷回答得很乾脆。
“可事實就是這樣啊。”胖子搖頭晃腦地自嘲道:“像我這樣的,家窮人醜,體重二百三十九,收撿破爛亂逛遊,破衣爛衫一身舊,有事兒沒事兒竟出糗……誰能願意跟我走?”
黃芩芷沒有笑,淡淡地說道:“我信了。”
胖子沉默了許久,道:“對不起,剛才酒勁兒衝頭,我不該口花花的。”
“沒什麽。”黃芩芷不想讓他太尷尬,便轉移話題道:“你今天的表現,讓我非常吃驚,也很欽佩。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明明吃飯喝酒閑聊,卻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好像無時不刻都在精心算計似的,你,不累麽?”
溫朔想了想,道:“旁觀者清,希望那兩人不會像你這樣,看出來什麽。”
“楊老師肯定不會。”黃芩芷認真分析道:“栗洋應對這類飯局的經驗很豐富,他有驚訝,但應該只是欽佩吧,或者,是欣賞你的能力,倒也不會往別的方面想,你可以放心。”
“其實……”溫朔猶豫了一下,道:“我挺害怕失敗的。”
黃芩芷怔住。
“幾十萬啊!!”溫朔大聲地喊了出來——冷風灌口,內心的壓抑卻是隨著這一聲大喊的宣泄,舒暢了許多。
“你的酒量不錯。”黃芩芷適時地再次岔開了話題。
“我很少喝酒,也沒喝醉過……”
“你今天犯了兩個錯誤。”黃芩芷的話,跳躍性很強。
胖子卻全然不在意,或者壓根兒沒細想,也可能是,酒意上頭了,他嗯了一聲,問道:“哪兩個?”
“第一,你需要買一身好點兒的衣服了。”黃芩芷語氣溫婉地說道:“節約儉省,樸素些都是良好的習慣,但你要知道,出席一些場合,比如像今天這樣的飯局,或者是去見什麽人談事情,穿得稍微體面、正式一些, 而不是這身經年不變的迷彩軍訓服,那樣的話,會顯得你尊重對方,重視這場飯局或者談話。如果穿著太隨意,會起到相反的作用,畢竟,觀感是給人的第一印象。當然,今天是個例外,你用自己超凡的表現,完全彌補了自己穿著上的缺點,而且栗洋和楊景斌老師,也不會刻意挑剔你的外在形象。”
溫朔若有所思著,一邊問道:“另一個錯誤呢?”
“三瓶酒……你比他們倆喝得多。”黃芩芷微笑道:“第一次喝茅台,第一次,買茅台酒吧?”
“嗯。”溫朔砸吧砸吧嘴,“真他媽香!”
“我相信,將來如果你願意,可以每天喝茅台……”
“我也相信。”
黃芩芷抿嘴微笑,心裡卻酸酸的,心疼憐惜胖子——大概,將來每天能夠喝上茅台酒,對於現在的胖子來說,已經算是一個很大的目標,一個……夢想中的生活狀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