頰楊景斌嘴角滲血,瘦削的臉頰被打得通紅,高高腫起,卻很開心地咧嘴笑看著溫朔。
“你他媽真狠!”溫朔啐了一口唾沫。
“我說過,我不傻……”楊景斌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了,還一臉的得意開懷。
“但你他媽太混蛋!”溫朔攥著拳頭,揪著楊景斌的衣領拉到自己的臉前,低吼道:“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大義凌然,光芒萬丈,可以名留青史……你幹了一件很多人不敢想更不敢乾的事情,你已經偉大了,已經光芒萬丈了,還不夠嗎?你竟然,還要把路走絕,不給別人留有絲毫余地,逼著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用命刻下的路子走!行,我佩服你,你牛-逼!可是,你這麽一走,你的家人怎麽辦?父母老無所依,女兒在學校會不會受人欺凌?老婆要不要改嫁?你捅破了天,留下孤兒寡母,想沒想過他們以後面對的,將是會什麽樣的日子?你以為人死債消,你以為一死百了嗎?你以為,什麽都得遵守你以為的?我告訴你,不可能!你他媽只會牽累所有人!親人!!”
楊景斌的神情有些恍惚:“我,現在想這些還有意義麽?”
“那你就非得死,非得捅破了天還不夠,非得再把地,也給弄塌了嗎?”溫朔咬牙切齒。
“即便是我不這麽做,但活著,和死有什麽區別?”楊景斌苦笑。
溫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楊景斌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說明他被打醒了,心神恢復正常了,不再魔症了。
溫朔松開手,也不管楊景斌整個人像是完全泄了氣的皮球般,癱軟在地上,仰面躺著,四肢隨意或彎曲,或蹬直,形象極度不堪地就那麽看著湛藍的天空。
溫朔蹲下身,拽起楊景斌的左手腕,看了看他戴著的那塊手表上時間。
然後,溫朔站起來,目光陰冷地看著他,道:“你是我的老師,但這次,學生教教你該怎麽做事……現在是九點十四分,你看好了,也給我四十八小時,到時候你是死是活,再做決定!”
言罷,溫朔大步離去。
全然不再理會楊景斌,哪怕他,再次投湖自盡……
應該不會了。
已經從衝動的走火入魔狀態回了神。
況且,還未雨綢繆地多加了一個條件,一個讓楊景斌自我寬慰的條件——給我四十八小時。
兩天時間,溫朔能做什麽?
補裂天?
挽天傾?
楊景斌躺在湖邊冰冷的草坪上,望著晴空思緒萬千,渾身無比的放松,無邊困意襲來,漸漸睡去……
深秋的冷風輕撫而過。
湖面上層層褶皺,泛起粼粼波光,塔影浮動,岸邊樹木蕭瑟,校園古樸清幽,天藍水清晨光好,穿空掠鳥兒……於是便有了別樣的秋景之美,美不勝收。
在這個深秋的早晨,京城大學被兩紙文報轟動。
一紙書“實-名舉-報信”原稿;
一紙書“實-名舉-報信”根源、出處、解釋——但更多的,則是針對大學興辦經濟之革新的弊端開炮,通篇言簡意賅,文采斐然,頗有古風,卻字字如刀鋒,一句一帶血,其意之犀利,令人觀之不禁膽寒心痛,仿若自己被利劍刺中,惶恐惴惴不安,為己身,為學校,為形勢,為……文報的作者。
署名毫不隱諱,楊景斌!
所在學院,工作性質,職務,年齡,都寫得一清二楚。
本來這類批判性的開炮文章,在京大校園,尤其是三角地,並不少見。但楊景斌的身份、職務,注定了他親筆書寫的文報會引發更多人的好奇,引起更大的反響。更何況,這兩紙文報,內容寫得極為敏-感,大膽,震撼,刻骨入人心。
其中所舉實例之人,名不響,位不高,權不重,偏生此姓徐名先進之人,以芝麻官帽,盈盈小職,肆意斂-財,行權跋扈,明目張膽,囂張無忌。
文報中極具震撼性地指出:“窺一斑而知全豹,殿堂學府之地有此惡行,國之它處何如?逢此事例,舉則無證,忍則無明,大學之道,便似教人以權為重,育人以利為先,涓涓清流入學,渾渾惡垢淌出,小則害人,大則誤民,重則羞國-體,亡則傷國-本……
京大師生瞠目結舌。
小人為害倒不足以令人震驚,關鍵是小人何來?
楊景斌這一劍,傷的不是個人,而是整片天空。
一石激起千層浪!
曾有知名學者言“京城大學無小事”——近代以來,京城大學出過太多舉世震驚的大事。
也正因此,京大人引以為傲,京大人向來清高,敢於藐視一切,肆論一切,真真有“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蕩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氣慨!
聞聽消息,校領導們驚得魂不著體,匆忙開會討論應對之策,又不敢、不能撕掉那兩張文報——京大盡是佼佼學子,欲蓋彌彰、此地無銀的愚蠢行為,只會把事情越描越黑,起到相反的作用,激起學生愈發高漲的風發意氣。
楊景斌,這是一竿子捅破了天啊!
他怎麽可以這樣?
太不顧全大局了!
聽聞消息的吳勤貴,匆匆離開家門之前,連連長歎了三聲:“景斌啊景斌,你何苦至此?”
楊景斌這一劍,最為狠戾之處在於,他的劍氣挑開了所有人虛偽的假面具,讓所有憤怒他行為的人,都不能開誠布公地去指斥他、反駁他——文報中還有這麽一段鏗鏘字句:“倘遇不公,行正道而為之,則一路一坎一彎,終讓你回原點,再問你一聲,又如何?若衝冠拔劍,以血淌路,又叱你有正道而不行,何故意氣匹夫用事,目光短淺傷大局……奈何,奈何?我該如何?”
句句在理,句句狠。
一字一句醒人心。
是啊。
世事如此,歷來人間多無奈。
短短兩三個小時,事件便飛速傳播,發酵——京大校園內,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討論楊景斌,討論那兩紙文報的內容,討論由此引申出的各種危險敏-感的話題,更有甚者,已然開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以筆為刀,以字為矢,熱血沸騰地要書文張貼聲援楊景斌,更有人振臂高呼,號召大家聚集在三角地,誓死保護那兩紙文報不受破壞,還有的,則開始考慮團結起來做些什麽……
校方的反應速度相當快,到底是老牌名校,且對於這類事件的處理、預防、控制,有著相當豐富的經驗——迅速向上級報告,教職工緊急開會分派任務,各院系師生開會,教職工進入宿舍與學生談話,請求警方增派警力進駐等等,諸多措施並舉。
就在整個京城大學裡,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偏偏還沸騰著滾燙的青春熱血時。
一個年輕的胖子,來到了南街商業區管理處。
徐先進正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雙目通紅的他一手在謝頂的頭上使勁抓撓,一手夾著煙一口接一口地抽著。
昨夜酗酒,八點多還在家裡睡覺的他,被電話鈴聲吵醒,拿起電話就憤怒地宣泄了幾句起床氣,結果聽完電話中倉促又焦慮的講述,徐先進頓時渾身直冒冷汗,跳起來慌忙穿上衣服,臉都顧不得洗,以最快速度趕到了京大,結果離老遠就看到三角地人山人海,人聲鼎沸,時而有學生義憤填膺振臂高呼……
他嚇得都沒敢靠前,一手捂著臉生怕被人認出,如喪家犬般逃回到辦公室,反鎖房門。
怎麽辦?
那個楊景斌瘋了!
徐先進快五十歲的人了,親身經歷過京大諸多的事件,深知這些京大的學生們,書生意氣爆發時,有多麽得可怕,而波濤洶湧之際,又霎那間平複時,短暫的過程中,又會有多麽可怕的事情發生!
比死幾個人都恐怖!
徐先進渾身打顫, 嘴唇都在不停抖動。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要完了……
楊景斌!
你個混帳王八蛋,老子,老子死也要……你個王八蛋圖什麽啊?就算是真能把老子弄死了,你就能在這掀起的滔天巨浪中活下來?你他媽活下來了,那也是生不如死!
再說了,老子這點兒罪,不至死的!
那你,你,你圖什麽啊?
此時此刻,徐先進這間辦公室的整個樓道裡,安安靜靜,連個人影都沒有。
便是旁邊幾間辦公室,也沒有人了。
在所有人眼裡,徐先進已經是一個危險的瘟疫源——離他越遠越好!
穿著迷彩軍訓服,像個民工似的溫朔,背著黑色皮肩包輕輕敲響了這間辦公室的門。
“誰?”裡面傳出了徐先進驚恐萬分的聲音,顫抖著。
“我是溫朔……”溫朔故意壓低聲音,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樣:“有事找您,咱們好好談談。”
安靜了一會兒。
門緩緩地打開了一條縫。
雙目通紅的徐先進盯了眼溫朔,又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跟著,這才露出了詫異、警惕的神情:“你,你找我幹什麽?”
“進去談。”溫朔小心翼翼。
“哦,哦……”徐先進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又覺得,溫朔好像是來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