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鬥毆類的治安案件,只要沒出人命或者重傷,警察來了多半是先受傷的去看傷,傷勢不重就把雙方當事人帶回所裡調解,傷勢重需要住院的,讓家屬過來參與調解。
一般也不會立刻就把打人者抓起來控制住。
因為需要給其時間和機會,趕緊去找所謂話事人、中間人,找不到了那就由派出所費點兒心調解。
其實很多時候,個別因衝動失手導致重傷的案子,派出所也都盡可能不按刑事案件辦,有道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麽說呢,能調解還是調解最好。
此乃弊端,也是國情,亦是人之常情……
發生在朔遠網吧的鬥毆事件,也不例外。
張堅是派出所的常客了,警察們都認識這個混出了一點兒名堂的家夥。此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敢打敢拚,不過在警察的眼裡,這個從東北地區某個犄角旮旯裡,單槍匹馬跑到京城闖蕩了十多年的小夥子,其運氣著實逆天,明明是個逞凶鬥狠的魯莽甚至可以說愚蠢之人,沒有靠山背-景,在當今社會,尤其是京城這種地方混,早該進監獄裡度過青春,或者吃一顆槍子兒、或者被人亂刀剁掉了,可他偏偏憑著天不怕地不怕的蠻橫,生生打出了名氣,被個別有了身份地位,洗白了表皮汙垢的人物欣賞,願意為他擦屁股,當然更願意利用他去做一些齷齪惡事。除此之外,這家夥還有一個令人羨慕的運氣,他參與過太多尋釁滋事、打架鬥毆的治安案件,卻沒鬧出過人命和重傷,偶爾有一些重傷案件,卻又是道上的糾紛私鬥,雙方都不會報警,私下解決。
所以在中關村混跡這些年,進派出所,進拘留所,對張堅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被抓進派出所,事情不太嚴重的話,自然有老板為他托關系走路子,或賠償或交罰款。
但這次,幾位警察有些幸災樂禍地覺得,綽號“蠍子”的張堅,徹底栽了。
不是要栽進拘留所或者監獄去,而是,他明明被人打成了豬頭一個,牙都掉了兩顆,反倒成了尋釁滋事的被告,京城大學資源集團南街商業區管理處的總經理栗洋,專程趕到派出所,義正詞嚴地要求嚴懲這類到南街商業區尋釁滋事的歹徒!
一間辦公室裡。
溫朔滿腹委屈和悲憤地向警察訴說著他的遭遇:“好端端的,闖進來就要打人,還把網吧的電腦都給砸了,我害怕啊,就勸他們有什麽事去外面談,別弄壞了電腦,嚇跑了顧客,沒想到,他們立刻就對我連打帶罵,還搶走了一包煙……您二位知道,咱開門做生意,能不惹事盡量別惹事,所以我尋思著受點委屈過去就算了,沒想到,從網吧出去後,他們就在門口打人,還威脅逼迫我,以後給他們交保護費……”
“我就是泥捏的,也有三分血性啊,所以辯駁了兩句,就打起來了,您看看,您看看他們把我給打得……”
胖子指指自己的臉,又撩起衣服指胸脯、肚子,掀開衣服露出後背,擼起袖子讓警察看他的手背手心胳膊……兩位負責做詢問筆錄的警察面面相覷,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問題了。
看胖子滿腹委屈悲憤的模樣,確實像被人欺負了的樣子。
可問題是,他露出胸脯、肚子、後背、胳膊,他的臉上,手上,除了他媽白花花結實到有點兒過分的腱子肉之外,哪兒有半點遭受打擊後的擦傷、淤青、紅腫?
毛都沒掉一根!
似乎也覺得自己睜著眼睛說瞎話了,胖子左看右看認真仔細把自己的身體打量了一番後,抬起頭無辜又冤枉地尷尬解釋道:“警察叔叔,我這人長得胖,膚色又白淨,所以不易顯傷,看起來傷勢不太明顯,而且,一定受了內傷,我現在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都疼……”
兩位警察牙齒咬得嘎嘣響——媽的,你這是叫不太明顯嗎?是他媽根本就沒有!
內傷?
虧這胖子能說得出口……
鼎鼎大名的“蠍子”張堅,被打成了何等淒慘的模樣,所裡的警察都看到了,也佩服張堅硬骨頭,全然不在意渾身傷痕,直接表示不用去醫院包扎,休息兩天就好。
而這胖子……
呸!
真他媽不要臉!
敢做不敢當!
正當兩位警察忍不住想要喝斥胖子,讓他知道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面對的是什麽人,別再繼續鬧著玩兒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推開,所長走了進來,皺眉問道:“問完了嗎?”
“所長。”
兩名警察起身,其中一人說道:“案件經過,他已經基本交代完了,不過,這小子不太老實,油腔滑調的,我估計他交代的十有八、九當不得真。”
說到這裡,他冷笑著看了眼胖子。
胖子像隻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般,頓時從椅子上彈起來,叫起了潑天屈:“我說得都是真的,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麽多商戶,那麽多網吧裡上網的顧客們,還有路過的行人,事情經過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另一位警察皺眉喝道:“嚷嚷什麽?坐下!”
胖子無比委屈又有些驚恐地坐了回去,耷拉下腦袋搖頭歎氣,還抽泣了兩聲。
所長板著臉嚴肅地說道:“我們肯定會調查清楚的,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違法犯罪的壞人,你在這裡叫屈,我們就能偏信你一面之詞嗎?”
“反正我說得都是真的。”胖子揚起臉,眼眶含淚。
“行了溫老板,別在這兒裝可憐了。”所長哭笑不得地說道:“人那邊都被你打成什麽樣了,你心裡還沒數嗎?”
“我……”
“先回去吧,啊,這兩天別外出,我們隨時會找你了解情況的。”所長揮了揮手。
兩名警察面露疑惑,卻也沒開口問。
胖子立刻站了起來,驚喜道:“我可以走了?”
“那要不,再待兩天?”所長打趣道。
“不了不了,謝謝,謝謝……”胖子立刻轉身就往外走,到了門口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趕緊停步扭頭委屈地說道:“警察叔叔,我的網吧裡電腦被砸了,還有很多顧客被嚇跑了,這些損失,再加上網吧的聲譽、我個人的名譽……”
所長聞言轉過身去,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胖子:“你的意思是,想讓對方賠償你?”
“是啊是啊。”胖子忙不迭點頭。
“那個……”所長攥了攥拳頭,咬了咬牙,繼而露出極為牽強的微笑,道:“等我們把案情調查清楚,確定了責任之後,再談損失和賠償,好不好?”
“好的好的,人民警察為人民,我相信警察叔叔,都聽您的。”胖子一臉恭敬之色,道:“再見!”
沒人搭理他。
於是胖子灰溜溜地走了。
“於所,這……”兩名警察滿臉詫異,卻並沒有絲毫質疑和反對的意思——這種情況他們見多了。
只是剛才那胖子的表現……怎麽說呢,談不上厭惡,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玩兒,但,他竟然在警察面前,在派出所裡瞎胡鬧,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有種被輕視了的感覺。
所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張堅是個什麽東西,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次傻了吧唧的跑到京大南街打人,那是什麽地方?是京城大學的商業區,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尋釁滋事,太不像話了!南街商業區管理處的總經理剛從我辦公室裡走了,對我們所裡的工作表達了嚴重不滿,剛才局長也得到了消息,打來電話把我訓了一頓,問我地痞流氓都欺負到京大校園裡了,我們的工作是怎麽做的……我現在都恨不得一槍把張堅那個混蛋給崩了!”
兩位警察立刻明白怎麽回事兒了。
得,也活該張堅倒霉吧。
不過……
張堅這次碰上了硬釘子,被打得鼻青臉腫,再加上牙都掉了兩顆,這年頭足以定輕傷了。按理說,胖子老板最起碼得賠償點兒醫藥費什麽的,可胖子有京大撐腰,不但絲毫不提打傷人的罪責,還滿腹委屈地索要賠償呢!慘遭暴打的張堅身後,也有兩個頗有實力的老板,真要追究起來的話,這件案子還真不好調解。
怎麽辦?
從派出所裡出來, 胖子看到林波正在門外來回踱步等著他,便笑著走過去招呼道:“林哥,心裡還突突不?”
“哎呀,溫朔你,你沒事吧?”林波趕緊迎上前滿臉憂色地關切詢問。
“不打緊,只是最近不能遠走,隨時聽派出所的傳喚。”溫朔擺擺手,一邊沿路往京大南街走著,一邊有些不忿地對跟過來的林波抱怨道:“林哥,不是兄弟我說你,當時我都已經跟人打起來了,你怎麽就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我這不是……”林波一臉尷尬和歉疚:“我沒打過架。”
“那你倒是躲遠點兒啊。”溫朔哭笑不得,怒其不爭地說道:“幸虧他們只有三個人,我還能顧得過來,如果對方人多,你就站在那裡傻等著挨打?”
“哦,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
“還想有下次?”胖子氣得直搖頭,旋即揮手製止了林波的解釋,道:“到底怎麽回事,給我講講……”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