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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地仙》九百四十二章 沒有陪伴,親情也淡
二十一世紀了。

 這個貧瘠落後的村子,似乎並沒有什麽直接的經濟改觀,只是去年鄉裡撥款才能把村裡的主要街道,做了簡單的黑渣路面硬化,大量的老舊低矮房屋,橫七豎八亂扯的電線,東一棵西一棵瘋長的樹木……

 每每進溫泰居住的房屋,身高一米八多點兒,身材健碩的溫朔,都不得不彎腰,加點兒小心往裡面“鑽”

 而且這還是從前年正月十五他回來上墳時,對溫泰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後,他的兒子兒媳們才將溫泰從那間更加低矮老舊的西屋裡,接到了正屋,安排了一間臥室。

 看到倚著門框站在門口,顫顫巍巍的溫泰,溫朔趕緊把手裡拎著的東西交給旁邊的兩個本家哥哥,快步上前攙扶住溫泰的手臂,笑呵呵地問候道:“二爺爺,您老這一年身子骨還硬朗不?這大冷天兒您在屋裡歇著,站門口幹什麽啊?來來,我扶您進屋……”

 室內,炕頭有那種磚泥壘砌的煤灶,和炕下面有煤煙通道,加熱走煙。

 只是屋內仍舊有著不習慣的話,會感覺嗆人的煤煙味兒。

 攙扶著溫泰坐到炕邊,溫朔和二爺爺家的大伯、二叔們閑聊道:“屋裡燒煤,可得注意著小心煤氣中毒啊。”

 “是,年前入冬時還專門把煙道通了的。”

 “家裡都操著心了。”

 “還是朔小子有心啊,惦記著他二爺爺……”

 一家人就都洋溢著笑臉附和著溫朔的話,誇讚著溫朔如何如何好。

 外屋狹小的客廳裡,也已然擠滿了老溫家的婦女、孩子們,把李琴請到堂桌上位坐下,圍在她身旁熱情地問候著,聊一些家常的閑話。破舊的堂桌上,下面,都放滿了捎回來的禮品。

 裡屋炕上,也已然放了一堆東西。

 從去年開始,溫朔和李琴回來拜年,也不去別家,隻到溫泰這裡坐坐,然後放下很多的禮品,再由溫泰做主,分給各房頭一些。

 為此,溫朔還特意當著幾個叔叔伯伯的面,很直接地說過,分禮物這事兒誰都不能替二爺爺做主,私底下去落好人,必須由二爺爺點頭許可,否則讓他知道了,可是要追究的。

 這話很不中聽。

 大多數人聽到耳中,心裡都會不痛快,忿忿地在心裡嚷嚷:“什麽意思啊?感情我們都稀罕你拿回來的這點兒東西?呸!”

 可也只是在心裡嚷嚷。

 沒有人會說出口,說出口的,盡是點頭應允的話語。

 溫朔早已經將臥虎屯老溫家的人心理,拿捏得死死的——說句最俗的話語,那就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他們真的有了錢,真不稀罕這點兒東西時,卻也不會有這般想法了。

 同理,往往有這種忿忿想法的人,恰恰是有那種佔便宜的心思,卻被溫朔一口道破堵住了佔便宜行為的人。

 沒有聊多久,溫朔就留給二爺爺一千塊錢,叮囑一番注意身體之類的話語後,婉拒了留他和母親在這裡吃飯的客套,和本家的一群長輩們客套著道別,告訴大家一會兒上完墳,就直接走了。

 在眾人的熱情相送之下,溫朔和母親開著車往村外駛去。

 前年正月十五上墳,從去年開始正月初一回來上墳……

 和老家這邊的習俗是不同的。

 只不過,溫朔不在意這些習俗的東西,上墳求得是的一個心安,是對故去先人的祭奠、懷念。

 而他這樣不按照正日子回來上墳,偏生村裡,老溫家,也沒人說他的不是。

 忙嘛!

 在京城那麽大老遠,會來一趟不容易。

 能記得每年給他爹上墳,給祖墳上燒點兒紙錢,點幾掛鞭炮,就已經很不錯了。

 每個人都會幫著溫朔道出各種理由。

 所謂人有了出息,怎麽做都是對的……

 駕車沿著坑窪的田間小路,行駛到祖墳所在的那片丘陵下方,溫朔和母親下車,拿著之前路過縣城時,買來的點心、水果、紙扎、冥幣,還有兩掛一萬響的鞭炮,邁步登上丘陵。

 父親的墳頭,仍舊在祖墳的最邊緣。

 不過,父親的墳前已經立起了石碑,比之祖墳幾位輩分高的先人,更顯堂皇。

 因為在這片祖墳的數十個墳頭中,那些先人們的墳前,都沒有碑。

 而且,溫山旗的墳頭,比之那些墳頭都要大,而且還特意地收拾過,墳邊和碑前還用紅磚鋪平硬化。

 石碑是當初溫朔給老家人留錢,委托他們去訂做的。

 至於墳頭修這麽好……

 這便是溫朔過年會來上墳時,去溫泰家裡拜年,還購買那麽多禮物,讓溫泰給各家分送,且每每給溫泰留下一千塊錢的目的——他和臥虎屯老溫家這些親屬,委實沒什麽深厚的血脈情感,當初父親早逝,老溫家太多人,不但沒有給予孤兒寡母一些哪怕是小小的幫扶,甚至只要安慰就行,反而還各種私下的議論編排,以及不滿。

 你們也窮,給予不了實際幫助可以理解,但不能因為再得不到溫山旗的幫扶照料,佔不到便宜,而忿恨孤兒寡母吧?

 溫朔歎口氣,懶得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不愉快。

 李琴已經拿了些紙扎、冥幣到爺爺奶奶的墳前燒過,擺放了水果點心,壓了黃紙。

 再拿著剩下的祭奠用品,到早逝丈夫的墳前,擺放,點燃。

 溫朔將鞭炮在祖墳前展開,點著了。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中,炸起團團夾著火藥味兒的煙霧,被寒風輕輕一吹,嫋嫋蕩開。

 溫朔在爺爺奶奶的墳前跪下磕了個頭,起身走到了父親的墳前,從旁邊撿了一根木棍,蹲在母親的身邊,用木棍挑著大堆正在燃燒著的黃紙、藍紙、冥幣、紙錢,火光烤得人臉上有些燙,他全然不在意。

 與以往不同,這次來給父親上墳,他感受到了母親的情緒波動格外大。

 不知原因。

 卻也感染了溫朔,讓他的情緒也低落了許多,禁不住便開始回憶過往——記憶中,父親的形象已然越來越模糊,所以每每回憶,更多的則是兒時直至長大這些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的苦日子。

 他吃不了不少苦,承擔了很多的壓力,要努力掙錢生活、還債,分擔母親的壓力,但他那些年畢竟年少,心事少,總能讓自己在苦難中開朗著,歡愉著,呼朋喚友一大幫一大幫的熱熱鬧鬧嘻嘻哈哈,倒也是苦中作樂,順便還享受著一哥的威風。

 如今心理越發成熟,他才能明白,那些年母親承受的壓力比他要大得多,也很難如他一樣年少不知愁滋味地苦中作樂。

 母親只有苦和累!

 因為母親背負著債務,和家庭的重擔,家裡出現任何問題,欠債、差了學費,乃至孩子去撿破爛收廢品吃苦受累讓人可憐,或者溫朔在外面與人打架鬥毆被人找上門來……

 都只會指責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夠格,沒管教好孩子,沒能給孩子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

 因為,她是家長。

 因為她,要把孩子養大,要用女性柔弱的脊梁,剛強地撐起這個小小的家庭,給予溫暖和希望。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誰都懂這句話裡的意思。

 可又有幾人,能懂,能知道,把溫朔撫養長大的這些年,李琴的剛強和無數個黑夜裡,流下了多少無聲的淚水?!

 背負著債務,被親朋冷落、鄙夷、嘲諷……

 縫縫補補,給不了孩子好的吃穿住行,看著自己的兒子在大雨中、在寒風中、在滿天飛雪中拾撿廢品,蹬著破舊的三輪車收廢品……

 她不心痛?

 她舍得?

 可是她沒辦法!

 但她終究沒有絕望,沒有被生活壓垮那柔弱的脊梁,沒有屈服在生活中,從而拋棄孩子。

 她活得比任何嘲諷她、鄙夷她、冷落她的人,都更有尊嚴!

 溫朔感慨萬千著,不由得眼角流出了些許淚珠,察覺到的他趕緊抬手揩拭掉淚水,一邊生怕被母親看到,強露出笑顏自嘲般地說了句:“呵,這風亂刮,煙氣熏火頭烤得……”

 一聲長長的吸氣聲,帶著抽泣的感覺。

 溫朔豁然扭頭,便看到母親不知何時, 已然淚流滿面,只是不停地將紙扎元寶、冥幣,一點點往火堆中撒著,雙目通紅,卻是咬著牙繃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媽……”溫朔心裡一痛,趕緊抬手撫在母親的後肩處,卻不知寬慰什麽。

 對於父親,他的記憶已經模糊,也沒有了多麽深重的懷念情感——不是他心性涼薄,只是情感,哪怕是血緣至親,也需要長時間的陪伴,才能讓情感更濃,沒有了陪伴,還談什麽情感?

 只剩下的那點兒親情,也只是血緣的維系了。

 李琴抬起手,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卻又怎能擦得乾淨?她好似賭氣,生氣般,愈發咬著牙緊繃著臉頰,一抖肩膀甩開了兒子的手,繼續往火堆中添加者紙元寶、冥幣。

 溫朔愣了愣,旋即輕輕歎了口氣。

 他知道,母親其實心裡對於早逝父親的情感,也已經隨著光陰的飛逝,隨著這麽多年在困苦生活中的煎熬,早已消磨殆盡,只剩下了那麽一絲曾經的念想,只剩下了,那個人畢竟是孩子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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