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沒有立刻追下去,他轉身走到瞠目結舌的小青身旁,牽住了小青的小手,欣慰又疼愛,又有些生氣地叱道:“對你說過多少次了,遇到這種天氣,別到高空中去!”
“我,我當時以為你……”小青委屈地撇著小嘴,“我打不過這個笨蛋山妖,隻好去引雷電,我以為你……”
話說到這裡,小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胖子心都快碎了。
但同時,他又心生困惑——當山妖的恐怖殺機,瞬間令他反應的機會都沒有,驟然斬斷他的氣機,導致他真氣逆行,法陣失控之後,體內經脈分明已經完全被毀掉了。
那,自己的氣機又是如何出現在這裡的?
自己,又怎麽能夠牽住小青的小手,又怎麽能,一巴掌將山妖氣機凝化而成的人形拍碎,又,怎麽能有如此直觀清晰的視覺?
可我,分明還在遠處的大山下。
他扭頭四顧,便看到了瞠目結舌的鄒天淳和荊白,看到了側翻在小路下的越野車。
再一看,卻又看到了月影山,看到了小青,看到了這片平台……
相隔數十裡!
兩個地方!
我……
胖子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胖爺我掛了?
現在是鬼了?!
不對,鬼哪兒有這麽利害?
胖子搖了搖頭。
然後,他就聽見了鄒天淳和荊白驚恐又不可思議的對話——他媽的,胖爺我元神出竅,神遊至此了……難怪這麽利害,一巴掌把強大到之前根本沒有絲毫氣力去抗衡的山妖,給打得化形崩碎,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地鑽進山底下,瑟瑟發抖不敢冒頭。
那胖爺我還怕它個糟老妖什麽?
緊接著,他就又聽到了鄒天淳的問話,以及荊白的回答:
“他能打得過山妖嗎?”
“不知道,夠嗆……”
胖子緊鎖眉頭,牽著小青的小手,靜靜地站在平台上,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了。
他本就是膽小之人,又是一個謹慎至極、“利益”至上的人。
當前情況下,雖然自己看似元神出竅,實力提升到了令山妖恐懼的地步,但並不意味著,自己就能輕易把山妖乾掉,充其量也就是能在山妖的可怕攻擊下不死,帶著自家閨女逃之夭夭。
畢竟,山妖太強大了。
直白地說,溫朔沒有能力把整片山區,哪怕是一座月影山,掀翻掉。
一座山的份量、力量,卻可以輕易將他壓成灰。
剛才能一巴掌拍碎山妖氣機化作的人形,卻並未真正傷及到山妖,只是氣機之間的對撞罷了,而且,己身元神大成,是為純陽,對山妖這種本性屬陰的邪孽異物,是相克的。
同理,山妖如果對他施以打擊的話,也會克他。
之所以山妖會驚懼躲藏,一是因為之前的雷霆之怒,讓山妖受創,心有余悸;二是,山妖本能對純陽元神的忌憚,害怕。
等山妖回過神兒來,或者怒火衝天拚命時……
胖子蹲下身,攥著小青的一雙小手,柔聲道:“你在這裡等一下,爸爸下去和山妖談談。”
“我也去。”小青大眼睛忽閃著,淚眼汪汪。
“你看,爸爸現在很厲害的,你不用擔心我。”溫朔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臂……渾身,是一種柔和白亮,近乎於實質的光團,這,便是大成之後能出竅的元神麽?
小青倔強地說道:“我也很厲害,山妖不能把我怎麽樣,天上打雷閃電,也沒有傷害到我。”
溫朔愣了愣。
元神出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激射至月影山,看到山妖在打小青,他大怒之下什麽都顧不得去考慮了。如今才省起,小青可是被天降雷劫,生生地劈中了。
可是,小青現在卻全然無事。
甚至,好似身體又強壯了許多。
而且從最初小青開始和山妖談判,打鬥,直到現在……雖然看似小青吃了不少的虧,但,小青也沒受到什麽傷害啊,就連之前被斬掉的那一部分,都再次回到了身上。
古怪至極。
可怕至極!
“乖!那就跟著爸爸下去,和山妖談談,記得……你少說話,聽爸爸說話就好了。”溫朔咧了咧嘴,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現在,可不敢讓自家閨女去談判了。
甭管和誰談,都能給你談崩!
但也不能讓小青自己回去,那會把鄒天淳給嚇哭的——有一個山妖就夠可怕了,再出現一個能劈頭蓋臉抓撓撕扯,還能張口閉口罵山妖笨蛋的刁蠻小山妖……想想都令人崩潰絕望。
溫朔拉著小青,走到了坑窪不整的山壁前,稍稍遲疑,邁步而入。
在盡是山石的大山內部,溫朔和小青一步十丈,卻是斂去了一身戾氣,以避免驚嚇到山妖。
很快,他便來到了大山底部十數丈深處。
混沌一片。
溫朔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怪異無比的感覺,整個人完全融進泥土和石頭之中,沒有所謂空間的概念,也不需要空間,他在土石之中,土石在他體內,就這般站在了山妖的面前。
而視線,卻又恰恰不受土石的阻礙,如在外面那般,並且因為元神與身軀本質上的區別,比之身軀的視線更好,不受黑暗的阻礙。
山妖已經將己身氣機縮小到了極限。
是六根長短不一,最長約有兩丈,最短不過兩米,水桶粗細的骨質物,看似沒有任何規律地植根在黑暗潮濕的泥土中。
縱然從未見過妖骨,溫朔一眼便確定,這……
就是自己和荊白、鄒天淳,乃至全天下的玄門江湖人士,人人希冀著能得到哪怕是一小塊的,所謂妖骨。
山妖的氣機意識,圍繞著這些妖骨,蜷縮在至少上千立方米的空間中。
“你是溫朔?是,是這個,這個小妖的爸爸……”山妖的意識明顯有些忌憚,又蘊含著極大的憤怒、仇恨:“你,趕緊從這裡滾開!我不殺你!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殺了你!”
“醜八怪,你嚇唬誰呐?!”小青擼袖子就要上去幹架。
溫朔趕緊一把拽住了小青,心裡哀歎自己這是養了個閨女麽?期望中的大家閨女、小家碧玉、琴棋書畫……
唉,沒希望咯!
看著混沌一團的山妖,溫朔神色平靜地說道:“歷經至少千百年,甚至幾千年的大機緣和苦苦修行,才終於靈慧長成,你這隻山妖,倒也不容易,吃了不少的苦頭吧?”
山妖的意識陷入停頓,戾性迅速減弱消退,但警惕性猶在。
它在思考著溫朔這一番話,不由得便陷入了回憶中——最早的記憶,是什麽時候了?
它記得不太清楚,渾渾噩噩。
那時候,它充滿了迷茫和惶恐,自己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裡,要做什麽,該做什麽,能做什麽,那些,是什麽……被小小的蟲子啃噬過,被野獸踩踏過,被突然而來的地動傷到過,也被打雷閃電重創過,還有傾盆大雨將山石損毀,有人為砍伐樹木時,對它的誤傷。
它無時不刻都在恐懼著,擔憂著,害怕著,迷茫著。
它確實吃了太多的苦。
溫朔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靜靜地等待著山妖的意識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他沒想到,自己這一番話,會讓山妖的戾性迅速消退,並且開始思考、回憶。本來胖子已經在腦海中飛快地斟酌好了要說的話,以及山妖可能的反應,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現在,卻最好別吱聲。
這東西,其心智比預想中還要高。
因為,它懂得了回憶,也就意味著,有了更加人性化的思維。
隨著時間的流逝,溫朔發現,山妖的警惕性也在減退,它的氣機,開始變得溫和,並開始慢慢地向周邊擴散,融匯至整座月影山中,再蔓延向周邊一座又一座山嶺。
小青拽了拽父親的手指,輕聲道:“爸爸,我感覺它好可憐……”
“嗯?”溫朔面露困惑,隨即微微皺眉,極為警惕地瞄了眼那幾根妖骨,因為他察覺到,剛才小青開口說話,山妖的意識,立刻就鎖定了他們父女——這,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存在。
但山妖並沒有什麽異常動作,仍舊溫和,仍舊安靜。
小青繼續說道:“你剛才說,它經歷了千百年,甚至幾千年,受了很多的苦才有了靈慧。”
“靈慧什麽意思,你知道?”溫朔慈祥地摸著小丫頭的頭髮。
“就是開始想事情了,開始學習認識各種東西了……”小青認真地說道。
“嗯。”溫朔點點頭。
山妖仍然溫和, 仍舊安靜——但溫朔卻清晰地看到,環繞著妖骨的山妖氣機,輕微地顫動著,那幾根妖骨,似乎也有顫抖的跡象,幅度很小。
於是溫朔靈機一動,有些悲天憫人般地輕輕歎了口氣,柔聲道:“青兒,你之前不該對它又打又罵,即便是它脾氣不好,它說話不好聽,那也不是它的本意,它雖然存在的時間很久很久,但,它的心智,還只是個孩子,是個,可憐的,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沒有人教它文化、知識,甚至都沒人教過它說話,它對外面一無所知,它能夠和我們進行意識上的交流,已經是很難得,而且要做到這一點,它學習了很久很久。”
“啊?”小青扭頭看向那幾根妖骨,伸出小手擺了擺,滿是同情地說道:“你真可憐,對不起啊……”
山妖的妖骨顫抖的幅度加大。
之前彌漫開來的氣機,快速地匯聚,再次縮在了妖骨的附近,山妖的意識說道:“你們說的很多話,我不懂。”
溫朔剛剛因為山妖氣機的匯聚,而驟然繃緊的神經松開,懸起的心也緩緩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