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愕然,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濃濃的感慨和謙遜:
“這人啊……
正如黃芩芷轉達,彥雲私下所說那般,溫董事長的個人魅力,那真是會令許多人不解、嫉妒的。
沒辦法!
到哪兒都有人上趕著討好、恭維、結交!”
想到這裡,溫朔覺得自己更應該低調、謙遜,日常為人行事、言談舉止斷不能傲慢自負,拒人於千裡之外,而應該平易近人,於是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四處偷瞄,小聲道:“村長,您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沒,也沒啥事兒。”趙長富說謊都寫在臉上了,搓著手有些緊張和尷尬地說道:“就是,就是想著請你吃頓便飯。”
溫朔哭笑不得,心裡詫異這位秉性耿直實在的村長,能有什麽事兒,還偏偏找我?不過,有鑒於在豐糧台遺址考古實習這些天,趙村長為人行事確實令人稱道,溫朔心裡也為自己曾經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略有內疚,所以他當即爽快應下:“那還等什麽晌午啊?走,正好我也好這一口兒,我到村裡小賣店買兩瓶酒,隨便弄個花生米,咱倆邊喝邊聊,怎樣?”
“那感情好,好!”趙村長高興至極,忙不迭點頭,一邊到門房下拿了雨衣和雨傘,把雨傘遞給溫朔,自己穿上了難看的雨衣,往外走著說道:“你可別買酒,要不然讓村裡人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我?”
“這有什麽好笑話的?”溫朔舉著手邊走邊笑道:“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去你趙村長家喝酒,我還怕人笑話呢。”
“不中!”趙村長認真道:“咱村兒可不興這個!”
“客氣太多就見外了。”溫朔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有一說一啊趙村長,咱倆的交情還沒到那份兒上……”
趙長富尷尬不已,隻得點頭:“中,中,那就聽你的,聽你的。”
趙長富的家在村子的東南角。
村子裡只有一家小賣店,小到溫朔這種大塊頭進去時,還得貓著腰,在裡面轉個身都要小心翼翼的。裡面也著實沒有豐富的日常生活用品,簡單得讓溫朔感覺還不如自己當初在軍訓基地時,蹬著的那輛破三輪車上的品種多。
不過,這倒是符合守台村的實際情況。
若非親眼所見,溫朔這個出身於東雲那種小地方的小民,實在是難以想象到,這都跨入二十一世紀了,國內,還是中原大地上,竟然還有如此落後貧窮的地方。
溫朔看著陳舊的櫃子上擺著的那幾瓶白酒,沒有一樣是帶紙盒包裝的。
不用問,他也知道沒有一瓶的價格超過十元。
這酒……
怎麽喝?
胖子雖然小氣摳門兒吝嗇,可到底是在京城混跡了兩年多,平時宴請也多是好酒好菜,便是抽煙都一直是中華不離手的主兒了,這類簡簡單單食用酒精勾兌的劣質酒,他實在是下不去口……喝進去都對不起自己的胃啊!
“小夥子,你想買啥子?”看起來四十多歲的老板娘坐在破舊的櫃台後面,織著毛衣不耐煩地問道。
因為裡面地方小,趙長富又穿著雨衣不方便進去,卻是在門口看著溫朔看來看去為難的模樣,也知道這小賣店裡的酒,實在是入不得這位抽中華煙,從京城來的“貴公子”的眼,心裡愈發難堪,自家也沒有好點兒的酒,早知如此,提前該去鄉裡,或者縣裡買兩瓶二三十塊錢一瓶的好酒啊。
聽得老板娘話語略有些不耐煩,趙長富趕緊探頭進去說道:“毛孩娘,你家店裡有沒有好點兒的酒啊?”
“有個屁!”毛孩娘張嘴一句髒話。
“你,你這娘們兒……”趙長富尷尬不已,道:“溫朔,村裡的小店沒有好點兒的酒,那個啥,咱先去家裡,我一會兒騎車到鄉裡買兩瓶好的吧。”
此刻,溫朔的心裡也是尷尬得不行。
買,不是!
不買,也不是。
毛孩娘聽完這句話,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好酒有是有,可貴著嘞……平時咱們村也沒人買,也不好擺在外面,萬一讓人偷了怎辦?”
“你這店裡能有啥好酒?”趙長富哼了一聲,不滿地說道。
“有你買不起的,窮酸鱉樣的。”
“哎你這人說話,怎就那麽難聽?我,我怎就買不起了?你有多好的酒?”趙長富氣道。
毛孩娘冷笑著起身,把手裡的毛線和針重重地放在櫃台上,道:“我上堂屋拿去,趙長富,你給看著店啊,少一分錢東西我到你家吃,到你家住去!”
趙長富嚷道:“呸,就你這店裡的東西,人家從京城來的大學生,白送都看不上!”
“瞎扯嘞!”毛孩娘人都到後面院子裡了,嘴上卻吃不得一絲虧:“是防著你趙長富呐!一會兒我把酒拿出來,你可得買,別耍賴!”
溫朔哭笑不得,趙長富這村長當得……
和東雲劉家營的劉茂和劉大村長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劉村長在劉家營,那可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存在!
村民誰敢對劉大村長不敬?!
趙長富神情尷尬,訕笑著對溫朔解釋道:“鄉下婆娘,性子潑,讓,讓你見笑了。”
溫朔微笑著搖搖頭,表示並不介意。
所謂行萬裡路,讀萬卷書……人的見識,不止是走過萬裡路,讀過萬卷書就能提升的,重要的還是在看到的同時,能多思多想,了解風土人情,認識多面人性。
連日來見多了守台村村民的淳樸憨厚,沒有那窮山惡水的刁民。
再看到這位小賣店的毛孩娘,不一定是刁民,卻是典型吃不得一丁點兒虧,連口頭上都不會容讓絲毫,只能、必須佔據上風頭的主兒。
一樣米養百樣人啊!
就這性子,也只能在守台村裡開小賣店了,守台村,也只有這一家小賣店。
走出這個村子到外面更廣闊的地方試試去?!
保準店鋪三天就得關門,還得是被人連打帶砸地逼著關了門。
很快,毛孩娘快步走了回來,之前的話語一點兒玩笑的意思都沒有,還真就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下櫃台和櫃子上的物事,確認沒少東西,這才把手裡拎著的一個布兜小心放到桌上,解開布兜,雙手從裡面捧出了一個陶瓷罐。
“那,這可是好酒啊!”毛孩娘斜睨了溫朔一眼,又看向趙長富,冷笑道:“村長,知道是啥酒不?”
趙長富立刻想到了什麽,忙不迭擺手道:“毛孩娘,你這不是胡鬧嘛,咱,咱村誰家能喝這麽死貴的玩意兒……行了行了,你趕緊拿回去,別不小心摔了。”他抬手指向櫃上擺著的那幾瓶就,一隻手從褲兜裡掏錢,道:“那啥,我買兩瓶駐山大曲,十塊錢一瓶對吧?”
“不行!”毛孩娘一瞪眼,喝道:“你說我家沒好酒,就給你拿出來了,你又不買,這算啥子?人家老話說財不露白,俺家有好酒讓人知道了,放在家裡還能安省麽?所以啊,村長你今天必須把這酒買走……”
“你,哪有你這樣的。”趙長富尷尬道:“這酒是你家老軲轆要工錢時頂回來的,這不算。”
“要帳頂回來的就不是酒了?”
“它是酒,可忒貴啊!”
“那你怎就說俺店裡沒好酒的?”毛孩娘掐著腰大聲地嚷嚷起來:“感情你大村長就這麽欺負人的啊?敗壞俺家小賣店的名聲,砸我們家招牌……”
這一嚷嚷不要緊,雖然下著小雨,可還是引得對面和隔壁的村民們走出家門,站在街上看熱鬧。
溫朔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主兒了,可他還真沒想到過,這世上強買強賣的生意,還能出現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人,這樣的情況下,著實有趣。
那酒,確實是好酒——陶瓷罐的酒鬼,溫朔知道在商場裡賣四百多一罐。
若非之前說出是毛孩娘自家男人在外面頂帳拿回來的,在這個貧窮的農村裡看到這樣一罐酒,溫朔幾乎不需要細看,就敢肯定是假酒了。
稍作思忖,看那婆娘眼神余光時不時往他臉上瞄,還略顯緊張的樣子,溫朔便知道了是怎麽回事兒。
其實趙村長不買這酒,她頂天就是破口大罵吵一架,讓趙長富在街坊鄰居面前丟臉罷了,還真敢強買強賣騎到趙長富脖子上拉屎?
之所以這麽撒潑耍賴,說到底,是希冀著這位從京城來,玉樹臨風的帥小夥子,能抹不開面子出錢買走這罐酒——對於這樣的農村家庭來說,這罐酒擺在家裡一輩子也舍不得喝,賣也找不到地方賣!
唯獨換成錢才最實際。
想法談不上多可惡,就是方法著實令人惡心。
好在這刁蠻的婆娘並未直接針對胖子,而是對趙長富撒潑,所以心情一直都不錯的胖子,倒也不至於生氣,反而很樂意幫襯趙村長一把。
他微笑著抬手擺了擺。
那婆娘果然立刻閉嘴,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他。
“這酒,你打算賣多少錢?”胖子微笑問道。
“啊?”毛孩娘沒見過世面,哪兒知道這酒到底值多少錢,當初自家男人也是沒辦法,不拿酒就什麽都拿不到,所以乾脆拿了一罐酒回來,還說那個包工頭其實人不錯,也是被人騙了沒拿到工錢,為了還工人的錢,他把家當都給賣了。
為此,毛孩娘還和自家男人吵了好幾次,罵他沒出息,被人騙了還替人說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