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楊景斌到宿舍通知溫朔這個決定時,這家夥正站在窗口滿臉興奮地向外張望著,因為他已經想到了挽回損失的辦法,而且他相信,一定可以狠賺一筆。
還好楊景斌進來只是看到溫朔的背影,沒看到他的神情,所以還有些同情和感傷地認為,溫朔這是羨慕外面正在軍訓的同學,向往著再次踏上訓練場,和同學們,不,是和戰友們一起並肩訓練,並且在軍訓結束時,贏得集體的榮譽!
“溫朔。”楊景斌關切地問道:“感覺好些了麽?”
“啊,好多了!”溫朔轉過頭來,臉上已經寫滿了堅定,他肥胖的身軀挺得筆直,如同一棵百年老松。
楊景斌歎了口氣,坐到一張鋪位上,招手示意溫朔坐到他對面,然後神情溫和地說道:“溫朔,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但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也是為你好,所以軍訓團負責人和我討論決定,停止你的軍訓,你不用擔心,這不會影響學分。”
“楊老師,您相信我,我真的沒事的,今天檢查結果,醫生不也說了麽?情況不嚴重……”溫朔面露痛苦和哀求。
楊景斌擺了擺手,道:“你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學校了。”
“嗯?”溫朔一愣。
“你的精神可嘉,老師和同學們、教官、都知道,也很欣賞欽佩……”
“不行,我不能走!”溫朔頓時急眼了,站起身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打死也不走的神情——免軍訓可以,但讓他就這麽離開軍訓基地回學校,那怎麽行?今天去醫院花了一大筆醫藥費,就這麽走了的話,怎麽找回損失?
俗話說得好“在哪兒跌倒就要在哪兒爬起來。”
雁過拔毛的溫朔覺得“在哪兒賠了錢,就要在哪兒賺回來!”
“溫朔……”楊景斌看著溫朔擔憂、焦躁、憤怒、有些絕望又不甘心的神情,竟然忍不住流出了幾滴眼淚——在考古這一行業中沉浸多年,除了教書育人就是搞考古方面的研究,楊景斌是一位稱職的專家、教師,性格又是天生的老實憨厚,所以當看到溫朔這位學生是如此得憨實又心志堅毅,他自然而然地覺得完全可以理解,並很有代入感地與溫朔惺惺相惜所以淒淒然。
“老師!”溫朔平撫著心情,坐回去認認真真極為動情地說道:“我這人向來有一說一,在我的心目中,軍訓,是一個人的大學生涯裡,必不可少的一段經歷,少了軍訓,我會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缺少了多姿多彩的一頁,是我人生的缺陷。所以,別說我現在身體狀況很好,就算是我真的不行了,殘廢了,癱瘓了,哪怕是在訓練場上爬,我也要堅持到軍訓結束!”
這一刻,心性善良忠厚的楊景斌被震撼了,他癡癡地看著溫朔,呢喃著說道:“溫朔,你,你其實不用……”
“老師,我已經決定了!”溫朔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楊景斌,道:“來到軍訓基地的第一天,教官就告訴我們,軍訓這段時間雖然短暫,但,我們必須忘記自己學生的身份,我們是軍人,軍人,就要有一名軍人的覺悟和思想,要有身為軍人的榮譽感,更要有維護集體榮譽的覺悟和信念,我,絕不做逃兵!”
楊景斌的內心,再次承受了一把巨大的震撼!
這樣的學生,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哪一位老師,尤其是搞學術研究的老師、專家、教授……都無比地希望,能有這樣的學生、徒弟!
被老實憨厚卻意志力極為堅定,
或者說,是倔強,腦袋一根筋的胖子所感動,楊景斌起身說道:“我,去和團裡談談。”言罷,他仰起臉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往外走去。 出宿舍門,楊老師才抬手揩去了忍不住湧出眼眶的兩行清淚。
站在窗口看著楊老師遠走的背影,溫朔暗暗為楊老師加油:“楊老師,您一定要成功啊,好歹咱們師生二人性格如此相像,都是那麽得憨厚誠實善良……”
事情比想象中要困難。
當楊景斌把溫朔的情況向團部幾位負責人做了簡單報告,並希望能夠再給溫朔機會時,得到了一致的否決。
開玩笑!
雖然大家都可以理解溫朔的心情,也很同情溫朔,欽佩他的精神意志,但身體狀況不適合軍訓,動輒低血糖低血壓、心悸,萬一要了命的話,誰來負責?
溫朔年輕氣盛要面子,楊景斌這個班主任怎麽也如此迂腐?
面對這幫不講人情味兒,隻考慮萬一出事後可能要擔責任的自私家夥們,楊景斌老師據理力爭,和他們吵得不可開交。
可惜……
他有權力據理力爭,卻沒權力改變決定。
悲憤無奈的楊景斌老師最後怒氣衝衝地摔門而去。
楊景斌一走,團部幾位負責人才稍稍冷靜下來,把五連連長薑軍和五班教官閆良都叫來,又詳細詢問了一番溫朔在軍訓時的體能狀態後,同樣被溫朔的精神意志所感動的團長馮浩國少校,決定親自出馬,和五連連長、五班教官一起,去宿舍勸溫朔回校。
以溫朔所表現出的倔強性格,肯定不會在免去其軍訓的通知和決定書上簽字,雖然他簽字與否並不能改變結果,但,能和諧解決的問題,最好還是別強硬。
尤其團部中的校方負責人,深受京大校園人文思想的熏陶,著重於尊重自由、個人權利和精神層面的開放。
沒想到教官、連長和團長齊刷刷前來勸說,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溫朔,看著宿舍外偷偷圍觀的同學們,在自鳴得意虛榮心高度膨脹的同時,心裡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小感動,所以他眼眶紅紅的,神情淒淒的,態度誠懇的說道:“我能夠理解團部的決定,也感謝團部領導們關心我的身體狀況,但有一說一,我無法說服自己,大學生涯中缺失了軍訓這段最精彩的經歷。所以,我懇請團部各位領導,能夠再考慮一下我的問題,給我一次機會。”
幾位負責人面面相覷,都很為難。
其實不用考慮了,溫朔必須走人。
就在他們準備再次表達一下態度,然後不由分說送溫朔走人時,溫朔忽然說道:“要不這樣吧,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繼續參加軍訓這種高強度的訓練,風險性確實很高,那麽,我可以不參與軍事訓練,但可以留在訓練基地,為五班、為五連,為所有的同學、戰友們,提供後勤服務啊,比如我可以幫大家整理內務,我可以給大家端茶倒水,我可以打掃基地的環境衛生……”
說著說著,溫朔的眼眶又紅了,語氣又哽咽了。
這……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看溫朔的神情淒涼、傷感、不甘,團長當即一拍大腿:“好,很好!就這樣決定吧。”
連長和五班教官閻良心裡松了一口氣。
聽到溫朔那番話,看著他的神情,誰都希望把溫朔留下,哪怕是,他不參與訓練,哪怕是,每天坐在訓練場外觀摩,也行——這,是一個榜樣級的人物!
輕傷不下火線,精神可嘉!
值得所有人學習!
至於他說的什麽後勤工作,那委實有些無所謂了。
內務輪不到他去幫別人做,那是軍訓內容,把自己的做好就行;環境衛生的打掃那也是全員參與,連隊輪流做。做菜做飯更輪不到他去食堂添亂,端茶倒水那更用不著了。
可馮浩國少校及團部的每一位負責人,五連連長薑軍,五班教官閆良,都沒想到……
溫朔這家夥拿到雞毛就開始當令箭。
當天下午,他從食堂借了一輛三輪車,憑借著團裡給予的特權,離開軍訓基地到外面轉悠,直到下午軍訓快結束時,才汗流浹背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三輪車後面拖著一輛破三輪,兩輛三輪車後鬥中,都滿載著礦泉水、各種飲料。
他先把一部分礦泉水、飲料搬進宿舍,把食堂的三輪車還了回去,然後騎著一輛從廢品收購站買的二手破三輪,載著滿滿當當的礦泉水和飲料,來到了訓練場南面的觀演台旁,站到台階上,揮著胳膊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
“同學們,戰友們!飲料礦泉水來啦!”
偌大的訓練場上,原本人聲鼎沸熱火朝天,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觀演台的台階上,那個站在三輪車旁,揮著胳膊賣力地大喊大叫的胖子。
什麽情況?
溫朔免於軍訓,但可以在軍訓基地和大家共同度過軍訓時光的消息,所有教官都已經知道了。但參與軍訓的學生很多都不知道,所以此時此刻,大家都有些懵圈。
而教官們,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溫朔這家夥搞什麽啊?
後勤工作?
真為大家端茶倒水?
好像……
這樣也挺不錯的。
這年頭,軍訓基地可不會提供飲料和礦泉水,渴了有軍用水壺,水,是集體供水,也就是燒開了的自來水,嫌熱自己晾涼了喝,或者,乾脆去水龍頭上接水喝。
想要出去買?
對不起,軍事化管理,無論你要出去幹什麽,都得向連裡請假。
有那麽幾個正好處在休息時間的班排,學員向教官請示後,三三兩兩地向溫朔走去,也有兩個教官按捺不住好奇,低聲商量著什麽,一邊跟了過去。
一開始,還三三兩兩零星的有幾人過去。
很快,人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