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看著母親坐在沙發上拿著嶄新的宅基地使用證,高興得合不攏嘴兒的樣子,溫朔搖搖頭,心裡不但沒有激動和興奮,還有些懊喪和自責:“好歹也是在仙人橋上混跡過多年的老油條,竟然出現了如此低級的失誤。
實在是社會經驗和閱歷不足啊。”
這件事發生的本就突然,而且又過於詭異,若非溫朔以前在仙人橋聽多了老韓頭講述的靈異故事,早已被無形地熏陶得對鬼怪沒有了太多的恐懼,再有和死去老韓頭對話的那場“噩夢”打底,也許他已然驚恐得手足無措了。
而看到劉茂和印堂上的青痕之後,他一直都在琢磨回憶著以往老韓頭教過的玄法知識,從中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擔心萬一玄法使出來不管用的話,又該怎樣在劉茂和這號人的面前圓謊。所以,溫朔疏忽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正所謂無利不起早,老韓頭生前作法布陣,勞心勞力給劉茂和設下了套,而自己,卻無償幫助劉茂和解決了這麽大的麻煩……應該收錢的!
怎麽挽回損失呢?
第二天早上,劉茂和如約而至,滿面紅光比之昨日精神百倍。見到溫朔和李琴母子之後,更是熱情中帶了些恭敬之色,被溫朔及時用眼神警告提醒,才強忍住沒有說出感謝溫朔作法大顯神通,昨晚上家裡面果然一切平安。
於是李琴幾次由衷的感謝,讓劉茂和渾身都不舒坦,時不時就尷尬歉疚地看一眼溫朔。
劉茂和開摩托車帶著溫朔,把舊的戶口頁送到雲台街派出所,又到沿河鄉派出所拍照辦理新的身份證,回到小區時,李琴正站在單元門外等著他們,身旁的三輪車後鬥中,放著掃帚、笤帚、鏟子、水盆、拖布等一應清潔用具。
“媽,你沒上班去?”溫朔一臉詫異。
“我請了半天假。”李琴笑眯眯地拍了拍三輪車的車把,道:“走,你騎著三輪,帶娘去宅子那裡看看,老韓頭走了這麽多天,家裡可得好好打掃打掃。”
看著三輪車後鬥裡的工具,溫朔哭笑不得:“媽,咱們又不住,有什麽好打掃的?”
“傻孩子,那可是你的宅院啦,就算是不住也得經常拾掇。”李琴不由分說地坐到了三輪車後鬥的邊上,一邊看向劉茂和,道:“劉村長,以後俺家小朔就是劉家營的人了,你可得多多照顧,平時俺們不在那邊住,老宅還得您多操心。”
騎在摩托車上沒下來的劉茂和當即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換個地方我不敢保證,但在劉家營,隻要我說句話,小孩兒都不敢往你家的院門上扔一顆小石子!”
“那感情好,謝謝劉村長了!”李琴笑眯眯的,又催促溫朔:“還愣著幹啥,走啊!”
溫朔無奈,搖搖頭騎上了三輪。
老宅位於劉家營村西北,與雲台大街之間,還有一道窄巷和一排簡易的民房,這也是九十年代末縣城高速發展過程中的亂象――村民拿錢賄賂村幹部,在沒有申請到宅基地使用證或租賃農村土地建設使用證的情況下,挨著大路違法施工建房,簡單蓋起幾間,就能做飯店、修車之類的門市,也可以搞出租。
其實,如今的劉家營村委大院,建國前是老韓頭的家,他的祖上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大地主,隻是在戰爭年代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建國後,隻有老韓頭孤苦伶仃地回了家,可惜因為家中長期無人,而且經歷了戰爭時期的土改,偌大的宅院早已被收歸村集體所有。老韓頭因為成分和家庭背景問題,
又多年未歸,具體在外面幹了些什麽沒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說,所以村大隊沒有給他分劃宅基地和住房,但也可憐他無處居住,就讓他暫住在了村委大院內挨著馬棚的兩間破屋裡。 改革開放後,韓克虎出了幾次遠門,說是做生意,然後還真賺了不少錢。
那時候,由於各項法規還不健全,而韓克虎手裡又有了錢,就在村外購置了全村最大的一塊宅基地,並蓋起了三間大瓦房。可惜瓦房剛剛蓋好,院牆還未挖地基呢,有一天,幾個警察突然來到劉家營,把韓克虎給抓走了。村民們這才知道,忽然暴富起來的韓克虎,在南方做的生意,其實是搞封建迷信,據說,他還幾次偷偷出境到香江港,給一些豪門看外災虛病……
接下來,韓克虎的存款被罰沒。
還好,沒把他的宅基地和蓋起的房子查抄沒收。
韓克虎無可奈何,他已經上了年紀,而且改革開放前遭受到太多的批鬥和迫害,身體本就很差,這次蓋房不順還被罰沒了收入,身心遭受打擊的他,便懶得再出遠門,也沒了那份心力,乾脆選擇到仙人橋上長期擺攤,一點點攢錢得過且過,倒也勉強給宅院壘砌起了一圈隻有一米五高的土坯牆,朝南開的院門,是用廢木頭簡單拚接釘起來的柵欄門,這些年風風雨雨過去,土坯院牆早已斑駁不堪,柵欄門更是經過幾次拆卸更換,歪歪扭扭的一腳就能踹爛。
溫朔拿出鑰匙開鎖,用手搬起隻有象征性作用的柵欄門,挪開一米多寬的空檔。
李琴在後面推著三輪車進了院。
偌大的院子裡,一條用廢磚鋪就,不足一米寬的窄路直通堂屋門口,窄路中間又向西南伸出一條同樣寬度的窄路,直達西南牆角處,用廢磚壘砌起的露天茅房。
院內長著十幾棵榆樹、棗樹、石榴樹,如今正是枝葉繁茂的時候,把院子裡遮出了一片片濃鬱的綠蔭。
坐南朝北,當年可以稱之為“大”的三間瓦房,如今比之周邊的房屋,顯得低矮破舊,還不如路邊那些非法建起的門市房高大。因為韓克虎這塊宅基地當年蓋房時,位置還處在村外,而附近的房屋宅院,都是這幾年才蓋起來的。
開著摩托車最先到達的劉茂和,一直等在院門口,直到溫朔和李琴進了院,這才跟著走進院落,頗有些送佛送到西的態度,熱情說道:“你們娘倆先別急著打掃,屋內屋外四處看看,熟悉一下,再想想還有啥需要的,盡管說……”
溫朔的眉毛不易被察覺地挑了挑,卻故意讓劉茂和看到。
劉茂和心生一絲疑惑。
走到屋門口,開鎖推門,溫朔前腳剛邁進去,隨即就退了出來,抬手擋住母親,神情嚴肅地皺眉說道:“媽,別進去……那個,您還是先回去吧,這裡我來打掃就行……”
“乾嗎?”李琴有些詫異,又有點兒不滿地說道。
站在後面的劉茂和,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老韓頭的家裡,肯定有什麽古怪。
於是劉茂和很想掉頭就走。
他對這種邪行的事兒心有余悸,生怕再沾染上什麽髒東西。
溫朔苦笑著對母親說道:“媽,我知道您不迷信,可老話不是說嘛,信則有不信則無,以前老韓頭教過我一些老輩人的講究,他如今剛過了頭七,又常年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居住,所以家裡難免還留有他的氣息,這時候您一個外人,又是女人,女性屬陰,一是容易沾染陰氣,二是,登門進屋的話對死去的人也有不敬的意思,所以我覺得,您進屋不合適,最好回避一下……”
話是這麽說,但溫朔心裡明白,其實母親一直以來就像很多女性一樣,對這些東西半信半疑。
果然,李琴露出一抹驚懼之色,道:“那,那咱們過幾天再來。”
“我和劉大伯是男人,沒事兒的。”溫朔笑了笑,道:“再說了,老韓頭過了頭七,這家裡也不能總是不沾生氣,有人經常來往進出,陽氣足了,髒東西才不會進來住。”
“哎呀,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是些封建迷信……我先回去了,耽誤上班!”李琴嘴上不滿地嘮叨著匆匆離開。
看著李琴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溫朔扭頭若有深意地看了眼一臉疑惑和余悸之色的劉茂和,然後轉身走進了光線昏暗的屋內,將小小的窗戶打開通風透氣,一邊打量著屋裡的環境――堂屋正對著房門的北牆上,掛著一副老舊的,一米五左右高,寬八十公分的畫,畫中的遠方有雲霧繚繞,山巒起伏,朝陽初升,山巒下小河蜿蜒流淌;一位頗有古風的老者, 著青色長衫,長發盤髻裹青巾,幾縷長髯和衣袂在風中飄飄,右手持一卷書,左手拿一面巴掌大的陰陽八卦鏡,更顯得仙風道骨,在山間小路上神色從容地緩步慢行,身旁是怪石嶙峋,片片鬱蔥植被間有星點野花,有彩蝶翩翩,身後路彎處一株挺拔老松探身懸空,有仙鶴停落松下,有仙鶴正遨遊而來……
整幅畫,透著令人心曠神怡的通幽意境。
掛畫的下方,貼牆置放了石質長條幾,一張正方形老舊堂桌,長條幾上有一個小香爐和兩座小燭台,堂桌兩側擺放著老舊的太師椅。
除此之外,堂屋裡沒有別的家具。
地上鋪著紅磚,年久的緣故,紅磚地面已經發黑發亮。
堂屋和西屋、東屋,都有門相通,所以三間房屋沒有偏門,隻有堂屋對外開著正門。
劉茂和在門口猶豫了許久,才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一進屋就覺得涼意侵體,他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問道:“朔,你剛才和你媽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溫朔扭頭看著劉茂和,幾秒鍾後,才苦笑著搖搖頭,答非所問地說道:“你以前,到底和老韓頭有多大的仇怨?”
“什麽?”劉茂和一臉困惑。
“或者,你們以前有什麽過節?”溫朔歎了口氣,百思不得其解般嘟噥道:“人鬼殊途,鬼和人不一樣啊,生前再怎麽大度的人,化做了鬼都會小肚雞腸,他怎麽就……唉。”
劉茂和戰戰兢兢地說道:“朔,你,你別說半截話啊,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