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徐尚庸來的時候帶著一肚皮的疑惑,走的時候,帶走的是一肚皮的興奮。
這一刻,官帽子和錢串子兩個堪比西子的大美女,似乎已經躺在了他的懷裡,對著他溫婉一笑,予取予求了。
而送走了徐尚庸的楊尚荊,環顧整個黃岩縣,發現沒有一個鄉賢、官吏是他一合之敵之後,一臉高手寂寞地開始了自己的不務正業。
因為他想搞個水力鍛錘出來,砸點兒兵刃鎧甲……不對,是菜刀農具造福鄉裡了——怎麽說他現在也是即將升任正五品郎中的人了,要是沒有一顆悲憫之心胸懷天下,搞搞“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的勢頭,也太對不起胸前的五角……不對,是補子上那隻白鷳了。
水車這種東西其實早就有了,最早的記載好像是東漢末年,只不過運用上一直都挺粗糙的,幾經發展也就是運水,到了宋朝那本《天工開物》裡,才提到了怎麽運用水力鍛造,不過這本神書的命運和歷朝歷代的農書差不多,都在弘文館或者翰林院之類的地方吃灰,到了崇禎十年的時候才拿出來印刷,若不是家學淵博的,別提看了,聽都未必聽說過。
畢竟中國古代一直都是應用科技發達、理論基礎薄弱,所以楊尚荊感覺自己這個初中物理滿分一百二,考了一百一十一分的文科生,還是有機會兼職一下理科生的。
然而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工房的工匠頭子一說,對方當即就是一臉懵逼的表情,說出來的話裡也全是震驚:“這水車還有這般用途?”——如果不是楊尚荊在黃岩縣還有些名聲,身上還穿著官服,只怕這匠戶噴出來的就是“你丫傻逼了吧?”
能在地圖上看出來名字,永寧江也不是什麽小河溝了,要說起來水力資源也算得上豐富的,可是到了這個年月吧,對水車的技術雖然有所發展,然而縣鄉一級的匠戶接受到的教育,就是水車這玩意是用來運水灌溉的,其他的都是一臉懵逼。
“前宋《天工開物》之中曾有記載,以水力捶打鐵料……”楊尚荊也挺無語的,只能從之前看過那麽一丟丟的典籍裡面找東西給這幫匠戶解釋了。
然而這幫匠戶還是一臉懵逼,果不其然,誰都沒聽說過《天工開物》這本書,這年月對於知識的壟斷,可不僅僅是在文臣勳貴之間,匠戶這種“賤業”之中,也是存在鄙視鏈的,都害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一個兩個要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都是藏著掖著的,所以說,朱元璋定下的父死子繼的規矩……似乎也挺正確?
於是乎楊尚荊就棄療了,他從桌案上抽出一張紙,撿起一根炭筆開始寫寫畫畫,他記得天工開物裡面用的是杠杆,不是滑輪,因為用滑輪的話需要用到鋼絲繩子,這年月還特麽鋼絲……火器都是用熟鐵卷出來的槍膛,哪裡會有那種逆天之物?
然而吧,初中學物理的那會兒,他滑輪組玩的挺溜,比杠杆溜得多,所以想要快點兒出效果,還是得用滑輪組來鼓搗,這就要用到各種標號的麻繩做替代,不過這個不難,這年月紡織技術的科技樹已經點出來了,交給下面的人去辦就得了,指不定催生出來的需求,還能客觀地推動一下絲麻產業的發展。
當然了,麻繩的損耗什麽的,那都是小問題,相比於鐵器這種東西的利潤,區區麻料算個甚?
古人是傻子麽?當然不是,論起實際操作經營,大到攻城器械、小到桌椅板凳,十個楊尚荊拉出來都不夠工房最年輕的匠人打的,然而說道理論基礎,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土鱉。
眼瞅著一幫匠戶聽得迷迷糊糊的,楊尚荊扔下炭筆來就有點兒撓頭,最後乾脆支使著這幫人當場做了幾個不算小的滑輪,好在這裡材料齊全,連粗細不一的麻繩都有不少,所以沒過多會兒,楊尚荊就開始用這套工具給他們做各種演示了,甚至還在圖紙上做了幾個簡單的受力分析給講解了一下。
反正怎麽把滑輪組和水車有機結合起來,那就是這幫工匠的事兒了,他隻管推開這扇門,引領一下黃岩縣的工業發展。
然後這幫匠戶看著滑輪組各種運作,眼睛裡全是驚奇——這玩意還能這麽玩?一個匠戶伸手扯了扯麻繩, 又看了看滑輪組上的重物,一臉驚奇地喊著:“此物當真神妙,果然是省了不止一半兒的氣力。”
到底是有技術基礎、一個兩個也是認字兒的匠戶,學以致用的本事一個個還是不錯的,沒多會兒這幫人就弄明白了其中的要領,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全是驚喜,那幾個年老的工匠當即就給楊尚荊跪下了,對他們而言,這似乎是……傳家的本事。
“你等盡心盡力,早日將這東西做出來,本縣重重有賞。”楊尚荊拍了拍為首的那個老江湖的肩膀,歎了口氣,轉身出了門,那工匠臉都紅了,對這其他人吼道:“還不快去拿料子來!”
於是乎,工房裡面瞬間亂了套,丁零當啷的聲音不絕於耳,誰都知道,如今的縣尊大人是一言九鼎的主兒,說道了都能做到的,這幫匠戶被官府圈養了起來,日子本來就夠清苦的了,現在有了發財的機會,誰還能和錢過不去?
“劉岩,你小子去前面知會張胥吏一聲,給咱們這邊多調些鐵料、麻繩,隻說是縣尊過問過的。”那個老匠戶搓著手,一臉的興奮,“終歸是縣尊在這裡坐過這麽長的時間,怎麽說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