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把手是可以用自己的權威強行貫徹自己的意志的,不過前提條件是別用得太多太頻繁,否則就會發現,自己的權威會越來越不好用。
嗯,這就和小丁丁可以很硬很好用一樣,如果你一天二十四小時讓它站著,早晚是要出問題的。
所以楊尚荊也沒打算繼續玩強權,反正刪了一個刀筆小吏的合同,強行任命了一個管戶房、刑房、吏房案牘的典史,也就到頭了,剩下的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具體的套路,就得看著典史李繼給不給力,能把縣丞和主簿逼到哪個位置上了。
然後第二天中午剛剛吃完那頓有大明特色的七品縣令工作餐,被糙米磨得腮幫子發疼的楊尚荊就聽見前衙傳來了鼓聲,然後就看見一個當值的皂隸跑過來,低聲下氣地說道:“縣尊,外面有鄉民敲響了鳴冤鼓,人數不少,還有十幾個人身上帶著傷,估摸著是剛剛打了一場,縣尊還是出去看看吧。”
聽了這話,楊尚荊摸了摸下巴,點了點頭:“本縣換過公服,這就去前衙審案。”
“誒。”這皂隸點點頭,弓著身子倒退了兩步,這才一溜煙兒地下去了。
楊尚荊一邊兒在忠叔的幫助下換上公服,一邊兒問忠叔:“剛上任這才幾天的功夫,外面就敲起來鳴冤鼓了,還聲勢浩大的。”
忠叔想了想,搖搖頭:“一縣之地,總歸是民事繁雜,總有些鄉老裡正決斷不了的,少爺去前面看看,自然知曉了。”
聽了這話,楊尚荊點點頭,明代可不是什麽司法獨立的朝代,連個法院都沒有,縣太爺本身就是集司法權、行政權於一身的人物,以後這種事情還多著呢,雖然撓頭,但早點見識總歸是好的。
於是楊尚荊一甩袍袖,向著前衙走去,等一轉身到了暖閣內,在那“明鏡高懸”的匾額下一撩衣襟坐下,伸手抄起驚堂木來,在三尺法桌上一拍,喊了一聲“升堂”,只見那兩班衙役拄著水火棍在那兒敲著地面,嘴裡喊著“威武”。
三遍威武之後,楊尚荊又是一句“帶人犯”。
其實在五百多年之後見慣了無罪推定的楊尚荊很反對這種叫法的,太富有封建農耕文明的土鱉味道了,然而沒轍的是,這年月別提亞細亞了,歐羅巴的白皮們現在還是可以被冠上一個蠻子的稱呼的,畢竟他們還處在黑暗的中世紀和文藝複興的交匯點上,還在被突厥人虐的叫爸爸,想確立這個原則怎麽也要等到1948年,至於華夏文明……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才開始流行這套,現在他還是得入鄉隨俗。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順著褲管兒往下滴血漿的精壯漢子被拖了上來,扔死狗一樣扔在了地上,旁邊的那個穿著褐色短打的稍微好些,但也被直接摁在了地上,衝著楊尚荊“咚咚咚”就是一通兒響頭:“青天大老爺,你可要為小民做主啊……”
看著跪都跪不住的漢子,楊尚荊就挑了挑眉毛,猶豫了那麽一刹那,這才想起來,這貨不是鬥毆的時候被打的,而是因為擊鼓鳴冤,被當值的皂隸狠揍了一頓,畢竟鳴冤鼓這年代也不是那麽好敲的,沒遞狀子直接來硬的,那肯定是要吃上一頓痛打的。
至於什麽當官兒不為民做主……去他喵的,這年代還沒有紅薯呢,所以不為民做主也用不著回家,你總不能把當官兒的文曲星餓死吧?
所以楊尚荊一拍驚堂木,問道:“何人敲擊鳴冤鼓,所為何事啊?”
就看見那褲腿上還往下淌血的漢子停住了磕頭,大聲喊道:“回青天大老爺的話,是小民擊鼓鳴冤……”
說著話,這漢子低著頭,指著自己左邊兒的漢子,語帶抽噎:“請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啊,小民黃三兒,在城南有一塊水澆地,正好和他張老六家的一塊田臨著,昨天剛剛澆完了水,今天他們張家看見小民田中的莊稼長得好,就又給小民澆了一遍,現在好好的一塊麥子地,已經是下不去腳了,小民和他理論幾句,還被他們仗著人多勢眾打了一頓,逼不得已之下這才來縣裡擊鼓鳴冤。”
“小民冤枉啊……”那褐衣短打的漢子就開始磕頭了,一個衙役上去踹了一腳,這才安靜下來,楊尚荊左瞅瞅右瞅瞅,感覺自己是被當猴子耍了。 www.uukanshu.net
明朝正值小冰河時代,這天氣就和抽風差不多,冷不說,還旱的厲害,今年黃岩縣的雨水也不足,他進程的一路上看,田裡的莊稼都蔫了吧唧的,哪怕是最上等的水澆地,也是乾,哪有說嫌水多的?你這不給我這個縣太爺尋開心麽,況且,一般這種醃臢的爛事兒,都是交給本地的鄉老裡正解決的,要是都鬧到公堂上,他這個做縣令的還用不用乾別的了?
“我倒要看看你這葫蘆裡裝的是個什麽逼?”楊尚荊咬牙切齒地想著,一拍驚堂木,指著叫張老六的漢子,問道:“你有和說辭啊。”
張老六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這才開口說話,聲音都跟著打顫兒:“青天大老爺啊,小民冤枉啊,黃三的那塊地和小民的地是挨著的不假,可是小民並不曾往他的地裡澆水,澆的可都是自家的啊,這今年雨水不好,輪到我家澆水的時間就那麽多,我閑瘋了才要往他家的地裡澆水咧。”
“那地方明明就是我家的田,你張老六休得胡言!”黃三兒差點兒直接蹦起來,身後兩個衙役水火棍往他的肩膀頭上一壓,這才將他堪堪摁住。
楊尚荊的眉頭就皺起來了,這事兒……好辦,也不好辦,好辦的是,官府裡面有魚鱗圖冊,每塊地什麽形狀、是誰家的都有詳細記錄,就算是挪動了界碑也無所謂,不過不好辦的地方是,該怎麽處理這兩個名副其實的刁民,一個處理不好,昏聵無能的帽子是肯定逃不掉的。
“這特麽的……是大戶人家給我上眼藥麽?”楊尚荊眯縫著眼睛,嘴角抽了抽,吸進來一股子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