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沒有說話。

　　她有種感覺，這個男人是她的舊相識。

　　她此時的表情一定起了些微變化，因為面前的男人同時挑高了眉毛，眼睛裡精光懾人，剛才溫文爾雅的氣質轉瞬間已全然不複。

　　大概是見她沒有言語，導演安正從一旁被忽略的背景裡閃身出來，滿臉堆笑地打著圓場，“先生，我可是把陸喬給請過來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這話說得很不尊重，且有明顯的邏輯矛盾。

　　從頭到尾，她都處於被動的狀態。更為奇怪的是，安正刻意隱藏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不過沒什麽。陸喬婉轉一笑，且看對方如何開唱這場戲。

　　被稱作“先生”的男人也滿不在乎地一笑，示意一直候在門口的梅嫂可以開席了。

　　有人進來幫他們拉開椅子，請他們入座，又端上來瓷具和酒盅，一一斟好酒，掩門退下。

　　從頭到尾，沒有問過一句她的意思。是否能夠喝酒，喝哪一種酒，菜單可以嗎，需要修改和補充嗎，口味如何，有何忌口……沒有一句這樣的探詢。

　　對照這個會館之前細致而考究的所有，這樣的忽視直截了當，意思顯然。

　　對方看她的眼神就在此時變得耐人尋味起來，有幾分斟酌，有幾分玩味，還有幾分試探。

　　陸喬確信，他們從前一定有過無法磨滅的交集。否則對方不會在她失憶之後又過了四年還追著不放。

　　可究竟是怎樣的交集?需要如此姍姍來遲，一舉一動都透著拿捏，唯恐她沒有察覺。

　　想到這兒，她的呼吸就有些不穩了。

　　此時，一杯酒遞過來。她恍過神來。

　　“喬喬，”他露出一排乾淨整齊的牙齒，“我可以這麽叫你吧?”

　　陸喬隻覺得腦海裡天翻地覆，有張臉呼之欲出，她看不清記憶裡那個人的長相，可是他的眼神，和面前這位是重合的。

　　他一定曾經這麽叫過她……喬喬。

　　陸喬懵懵地，舉起酒杯。

　　“你今天非常美。”男人讚歎，語氣誠懇，言辭由衷。

　　而她，居然立刻就有些害羞。

　　這句話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曾經見過我許多不同的樣子?

　　陸喬暈乎乎地臆度。

　　“謝謝。”半晌，她隻搜腸刮肚出這麽一個乾巴巴的回答。心裡卻天旋地轉，你究竟是誰?

　　“幸好得安導演為我引見，才有機會成全你我的今日之緣。真正得大幸的，是這個劇本。”

　　啊?怎麽是這個劇情，不應該是故人重逢互訴衷腸嗎?

　　男人拿出一遝裝訂好的紙。

　　“這個劇本，是我為你量身打造的。喬喬，我可是你忠實的粉絲。”男人的話慢悠悠地展露心跡，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

　　陸喬接過來。封面赫然手寫著，《基督山的伯爵》。她隨手翻了一遍，這……是手稿。

　　陸喬理好裝訂頁，重新盯著龍飛鳳舞的六個大字，脫口而出，“你寫的?”

　　男人目光漸深。

　　“你真是高看我了。我隻是這個故事的策劃人之一，真正的手筆出自沈又安老師。”

　　陸喬歪頭思考了一下，又重新補充道，“我是問，這幾個字是你寫的?”

　　男人眉毛抬高，“你的關注點，很獨特。”說完不忘肯定道，“是我寫的。”

　　陸喬停頓兩秒鍾，措辭，“我猜測，你和這位沈老師私交一定很好。”

　　男人點頭，眼神鼓勵她繼續。

　　“不然，他不會允許自己的手稿上留有你的印記。”

　　男人似笑非笑，“你拿的這本手稿，是我從沈老師那裡抄來的。”語氣裡的戲謔顯而易見。

　　陸喬沒有多意外。這個人費心做這一場局，不就是為了給她看的嗎。

　　“特意抄來一遍，費心了。”

　　男人連連擺手，“誒，你值得。”

　　陸喬反問道，“為什麽是我?”

　　索性把話說開。

　　男人有一陣兒沒有說話。看著她，表情同眼睛一樣幽深不見底。

　　好一會兒，方輕描淡寫地重複剛才的回答，“你值得。”

　　越是不見底牌的賭局，越要防止輸得翻不了身。

　　陸喬的拒絕很徹底，“恐怕我無法勝任。承蒙厚愛，得罪了。”

　　得到這樣的答案，是男人意料之中。

　　他很平和，“為什麽?大好的機會，總要有個原因。”

　　陸喬沒有絲毫猶豫，“先生對圈內事應該已經一清二楚了。我這樣的水準，只會辜負這個劇本的心意。”

　　“據我所知，你最近接連爭取到的兩個本子都是需要拔高演技的。”男人加重了“爭取”二字，不慌不忙地揭穿她。

　　他似乎就是要戳破她內心的惶恐與擔心，逼她直面他為她設下的局。

　　那裡面有什麽?陸喬不禁好奇。

　　一部戲而已，她只需要演好她的角色。其他的，她還需要付出什麽?

　　陸喬覺得自己正在節節敗退。

　　“我的檔期……”她剛開了個頭就被對方打斷。陸喬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據我所知，你的檔期和這部戲的開拍時間並不衝突。不過話說回來，這部戲可以為了陸小姐無限期延後，直到你的檔期合適。”

　　陸喬注意到他在這裡換成了“陸小姐”來稱呼她。這是諷刺嗎……

　　安正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噢對，局外人。此時此刻，他應該守好自己的角色。

　　別人不清楚，可是他了解這個男人的背景，還是躲遠點的好。

　　乾文藝的，最好還是不要和政治掛鉤。

　　經濟搭台，文化唱戲。政治的大門?呵，他隻想縮回殼裡拍出他精神裡的極樂悲苦。

　　安正低頭猛吃菜。菜是好菜，酒又是好酒，夠了。

　　“非我不可嗎?”陸喬問題脫口的刹那，注意到對方襯衣的領口處露出一角紋身。

　　好像，是隻眼睛?

　　男人笑起來。

　　“非你不可。”

　　陸喬心頭浮起一絲不快，她勸自己，該來的躲不掉。

　　“那麽，合作愉快。”她點點頭，繼而又補充道，“可否問一下，先生在整個製作過程裡擔任什麽角色?”

　　“我介紹過的，我是策劃人，之一。”男人說得很慢，生怕她聽不清楚似的，

　　“還有一個問題，閣下尊姓大名?”

　　這次輪到她挑眉。賣了許久的關子，總該拿出點誠意來。

　　“在下，容意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