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豐揮揮手，把滿頭大汗的高科長打發走了。
　　回過頭來，剛想給人求求情，卻見吳濤那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苦笑:“讓吳總見笑了，實在是池淺王八多。北江玻璃廠走到今天這一步，也算是不怪。”
　　薛佳倩一副沒忍住，雖然捂住了嘴，卻還是笑了出來。
　　能用池淺王八多自嘲，這老丁還算是有點意思。
　　吳濤當即揮揮手:“丁廠長，言重了。至少我看這位程同志，就不錯，是個可造之才。”
　　丁海豐難得地找回幾分顏面。
　　薛佳倩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了程建身上。
　　只是此時的程建，仍舊在震駭之中，完全沒有回過神來。
　　畢竟剛才局勢的逆轉，實在是太過離奇。他完全沒想到，這個來找自己下訂單的年輕人，身份居然如此驚人。
　　丁海豐眼見程建怔怔地半天不說話，不由惱火地催了一句，“小程，還不快謝謝吳總的賞識?”
　　程建當即頷首道:“多謝吳總賞識。”
　　賞識一個人，如此也便算是點到為止了。丁海豐明白，薛佳倩也是明白。
　　吳濤倒也不至於要當場把話說開說透。
　　隨後丁海豐當即邀請道:“吳總，這裡太簡陋，唯恐招待不周，請移步到我辦公室稍坐。”
　　人家這麽一邀請，即便吳濤過去也沒什麽事要談，面子還是要給的。
　　於是三人起身移步，剛走到門口，程建突然怯怯地叫道:“吳總，那個……”
　　吳濤回過頭來，連帶著薛佳倩和丁海豐倆人都疑惑地回過頭來。
　　“……剛才您簽的訂單，還算數嗎?”
　　薛佳倩不由莞爾，丁海豐更是被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倒是吳濤認真地點點頭，“算數，當然算數。”
　　仨人來到廠長辦公室，話題間始終圍繞著程建這個初生牛犢子。綜合下來，吳濤發現，自己對程建的判斷基本無差。
　　又坐了一會，吳濤便起身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薛佳倩對吳濤這一身打扮實在是忍俊不禁了，“老板，換作以前，搞元啟科技那麽大的公司，也沒見你這麽費心思，居然還玩起微服私訪來了。”
　　吳濤一邊脫掉老氣的夾克衫，一邊道:“那我問你，對於玻璃廠的人員整編，你計劃怎麽辦的?”
　　薛佳倩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道:“當然是競聘上崗，能者上，庸者下，這可沒什麽情面可講。”
　　“你這樣弄，恐怕是要出事。”吳濤直言道:“改革的魄力是要有的，可也要結合時下的背景環境。如今下崗如此敏感，先一把全都擼下，再進行競聘，這樣影響肯定大，到時候捅破了簍子，造成政治影響就不好了。”
　　“可是市場經濟就是市場經濟，政治方面的影響我覺得可以不做考慮。”薛佳倩態度很是生硬，訝然道:“老板，你在北江關系那麽硬，還怕這點小事?”
　　“這是兩碼事。”說到這個話題，吳濤態度很是嚴肅，連帶著薛佳倩也跟著正色起來。
　　“我倒不是怕事，而是盡可能地平穩過渡，能人留下，庸才走人，要公開透明。再一個，基層那些員工，其實大部分培訓培訓，都是可以繼續留用的。這樣一來，玻璃廠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輕裝上陣，扭虧為盈，成為示范性改造項目。”
　　薛佳倩隨手把這番話記了下來，仔細一琢磨，這和自己原本大刀闊斧的裁人計劃，表面上衝突，實際上也是統一的。
　　只是大刀闊斧地裁人，簡單粗暴，但影響巨大。
　　而吳濤這法子，盡可能地做到平穩過渡了，但最終都能達到目的。
　　臨了，薛佳倩追問了一句，“那程建，你打算怎麽培養?”
　　“這你還用問我?”吳濤反問道。
　　薛佳倩吐了吐香舌，“主要是想跟老板確認一下。”
　　“這小子可塑性還行，但問題是還需要歷練。”
　　薛佳倩當即點頭，“明白了，老板。”
　　玻璃廠的改製問題，吳濤定下了方針，基本上就撒手不管了。具體的事由具體的人去做，吳濤相信薛佳倩的能力。
　　如此一來，難得地偷得浮生半日閑。
　　富貴家園的住處沒有人，他便坐上車子，回老家葡萄園坐坐。
　　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施志武帶著施光耀父子倆，正陪老爺子在家小坐。
　　秋日的葡萄園，葉兒還沒掉光，甚至一些晚熟的品種還掛著一株半株的掛果。
　　張惠蘭把這最後的果子都剪下來，細心洗了之後，放在這爺孫四口跟前，自己便去忙了。
　　施光耀嘴饞，當即搶過去想吃獨食，一邊吃還一邊偷看吳濤，生怕吳濤跟他搶似的。
　　哪知道吳濤壓根就沒動彈。
　　因為這晚熟的葡萄品種，別看紅得發紫，好象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實際上甜度還不如那些早熟的青葡萄。
　　果然施光耀一咬破了葡萄皮，登時酸得呲牙裂嘴，連帶著牙花子都澀得歪了。
　　吳濤看得一臉悻悻，耳邊卻聽著表二伯施志武和老爺子探討著如今的天下大勢。
　　“舅舅，如今這波金融戰爭來勢很猛烈的，這才短短半個月時間，施家公司的市值，直接縮水兩成了，我大哥被嚇得高血壓都上來了。”
　　老爺子眯著眼，“什麽戰爭?莫不是台海之間要打起來了?”
　　施志武一陣汗顏，可還是得耐心解釋。因為老爺子這不是糊塗，只是年紀大了，聽力大不如前了。
　　果然老爺子聽完之後，不以為意地道:“這問題我也經歷過，想當初金元券跌得跟廢紙一樣，跟眼前是不是有點像?”
　　“那當初國民政府是怎麽應對的?”施志武伸長脖子，一臉期盼地問。
　　老爺子忽悠悠地晃起了藤椅道:“你忘了?金元券後來是一文不值，所以你甭管國民政府是怎麽應付的，那都是白搭。”
　　一聽這話，施志武差點沒背過氣去，關鍵他還不能跟老爺子生氣。
　　倒是施光耀沒心沒肺地笑了一聲，當即被施志武踹了一腳，當做是出氣筒了。
　　“其實啊，表二伯，爺爺的意思也沒錯。”吳濤不忍心看著施志武這麽乾著急沒辦法，有心提點道:“遇到這種全局層面的經濟動蕩，關鍵要看當地政府怎麽應付，以及應付的態度夠不夠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