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時節,京城的夜晚依舊十分陰冷,呼嘯的寒風搖曳著窗外的樹枝,“吱吱”作響,往日熱鬧非凡、夜夜笙歌的吳宗達府內如今卻如同死寂,所有仆人最近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聲響,來往時都不敢說話,只能用眼神交流。
這幾天因為一丁點過錯,受到嚴厲懲罰的仆人不止一兩個。誰都知道四朝元老吳宗達吳閣老馬上就要致仕了,而且是以及不光彩的那種,樹倒猢猻散他們這群仆人的命運可想而知。
“吳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張禦史有些驚慌的問道。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現在已經不是我們能怎麽辦,而是看溫體仁他想怎麽辦!看皇上想怎麽辦!”吳宗達早已沒有往日的精神氣,短短幾日臉上多了許多皺紋。
他本以為自己能平淡接受,等朝堂局勢安慰之後,便告老還鄉回去安享太平。不曾想隨著時間推移,他雖然還沒請辭,但身上的官氣已經在飛快減少,沒了明朝國運的庇護,吳宗達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死期將近,然後他就兵臨崩潰了!
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許多看似聰明的大臣為了保住官位卻昏招頻出,為什麽許多年老的大臣一旦去職便很快死去!
“溫體仁難道看不出皇上這是要扶持閹人對抗我文官嗎?他居然還在不斷打擊我東林,難道不怕他後院起火,要知道他那一黨,好多都是最近依附的閹黨!”文震孟惱怒的拍著桌子。
“他當然看得出來,但是利令智昏,如今雖說我東林受到極大打擊,但朝中文官還是以我東林為首,他當然願意聯合閹人共同攻擊我們,以我猜測他應該是想著打垮我東林,然後收編我們,再回過身對付閹黨。”吳宗達佝僂著身子靠在椅子上有氣無力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本來就年老體衰,又突然受到這等打擊怕是已經離死不遠了。
“閹黨有皇上支持,沒了我們,就憑他溫體仁能對付得了閹黨!簡直是妄想!”文震孟低聲怒吼,
“溫體仁心裡比誰都明白,咱們阻止不了他的!”吳宗達搖頭歎息又神色瘋狂的叫道“那幫閹人休想好過,老夫就算是受天下人非議罵老夫倚老賣老留戀權位,也絕不會主動請辭,一定要見著皇上告他們一狀!”
說罷又黯然失色的看著身上的官服,吳宗達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是以這樣的形式離開,但他真的舍不得離開,他這些日子不斷的在求見皇上,希望皇上能見他一面!告狀惡心太監是真,祈求皇上可憐他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吳大人為國數十載,如今又備受欺辱為我東林付出這樣多,我想天下士人都會理解吳大人的一番苦心,他們也一定會記得大人的功績褒獎大人!”李若星溫言勸道。
“對對,我為他們做了那麽多事,他們一定會褒獎我!”提起他們吳宗達又升起一股勁,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既然皇上已經放棄他了,那就只能依靠他們了!若是有他們相助,吳宗達死後未必不能成神!
“可是吳大人難道我們現在就一點辦法都不想嗎?就任由溫體仁肆無忌憚的攻擊我們?”文震孟繼續追問。
“放心吧,複社的二張已經得到消息了,會有想辦法的!”吳宗達心情稍微舒暢一點。
“二張怎麽能影響到溫體仁,連周彥儒都因為溫體仁算計,不得不托病還鄉,把首輔之位拱手讓給溫體仁以求自保!”文震孟十分懷疑。
他倒不是懷疑複社的能量,其實複社就是小東林,
由十幾個社團聯合而成。由張溥、張采主導,所以被稱為“二張。” 複社最開始先是收攏年輕士人,總計有數千人之多,聲勢遍及海內,等到那些士人登第後,許多文武將吏及朝中士大夫、學校中生員,都自稱是張溥門下,從之者達到幾萬余人。其實這背後少不了東林的影子。
因為許多東林黨的後人都參與複社,成立複社的主要原因就在於東林有識之士發現皇上不斷的打擊他們,所以聰明的改了個名頭。
而張溥一個在野的士人為何會有這樣大的影響力,一個是因為他是大儒,另外他也是東林黨背後的利益團體的代表,這種勢力自然需要一個人在朝野來掌管大局。
這其實也是東林黨的傳統,從第一任黨首顧憲成開始就是以辦學的名義起家,在背後操控朝政。
這也是楊素對打擊東林黨並沒有太多興趣的原因,因為楊素知道,就算是把整個朝堂割草一樣清洗一遍,把東林黨滅掉,明天照樣會出現一個複社,根本毫無意義。
“放心吧!有魏忠賢的前車之鑒,他們不會再給皇上機會的,就算皇上有一點不該有的心思也會被他們掐滅!”吳宗達一臉崇敬的說道。
文震孟等人亦是點頭,若是有他們出手,溫體仁自然會屈服。
“呵呵,真是有趣!”稚嫩傲嬌的聲音來自燈下一個身穿襦裙,綢帶系結,頭戴流蘇,粉嫩至極的小蘿莉,年貌雖小卻自有一段稀世姿容。
守在桌旁的丫鬟身著綠色棉襖,年紀稍微大一點,正是豆蔻年華,容貌秀美但與看書的小蘿莉相比卻差了不止一籌,淪為俗物,原本正迷迷糊糊的打著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十分可愛。
“啊!”被笑聲驚醒,丫鬟猛然驚醒,連忙站起來觀察姑娘的情況,見到自家姑娘樂呵呵的趴在桌上笑得直捂肚子,這才送了口氣,嘴裡親切的抱怨道
“姑娘,你最近是怎麽了,也不與其他少爺、姑娘遊園參加詩會,每天下學給老祖宗請完安,就回屋看書,可是姑娘你看唐史、資治通鑒手不釋卷也就算了,現在連《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都能看大半夜,還能看得笑出聲來!姑娘你這個樣子太失禮了,要是讓外人看見肯定說姑娘你閑話的!”
“紫鵑,實在是這個太有趣了,沒忍住!”小蘿莉小臉通紅很興奮的揉著紫鵑的臉激動道“之前我看唐史上記載當年武則天初觀此文時,還嬉笑自若,當讀到“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句時,驚問是誰寫的,歎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這等好文章我怎麽能不細致研讀,今日一觀果然名不虛傳!呵呵!”
“姑娘,你注意一點,武則天向來為理法不容,若是讓人知道你在看這個,只怕奴婢都要受老祖宗懲罰!”紫鵑有些驚恐,武則天自宋以後都是被儒門嚴厲批評的。
“哼!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不過是後世愚夫所見!不管他們怎麽說,她又豈會在乎!”小蘿莉又是笑嘻嘻的捂嘴,見丫鬟泫然欲泣這才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姑娘,都已經深夜了快休息吧!姑娘聽說薛家的夫人與小姐明日就要到了!?”紫鵑說著府上的小道消息。
“她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賈貴妃與永王剛暴斃,皇上自登基以來更是從未選過秀女,她想要入宮可難了。”小蘿莉輕笑道眼中卻閃過一絲同情,她當年與這薛姑娘的何其相似,她是因為受皇帝征召入宮,薛姑娘是為了家族毅然入宮,都可以說是無奈之舉!明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踏上便注定六親不認,至死方休!
“姑娘!你怎麽又提起賈貴妃的事!老祖宗正傷心呢!萬一讓老祖宗知道了,會很不高興的!”紫鵑神色一緊連忙輕聲叮囑。
“她們居然還有時間傷心,這可是暴斃啊!”小蘿莉不屑的嘲諷道。
但凡史書上的暴斃基本上都可以看做死於非命,更何況賈貴妃是母子兩人同日暴死,宮裡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因為得知永王突然病死,賈貴妃受不了打擊也隨之而去。
其它人信她卻是不信,不過賈府內的主事人個個草包,隨著賈貴妃、永王的死,賈家已經沒落,根本打聽不到確切的消息,事情便這樣不了了之。
“對了,小姐明天的詩你做了嗎?”紫鵑又問道。
“詩!我可不作那些無病呻吟的東西”小蘿莉輕哼一聲。見紫鵑還要在囉嗦,輕輕推著紫鵑去休息,翹著身子趴在桌上繼續看書讀到“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得意的捂著嘴一陣輕笑。
看到“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苦惱的皺起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鼓著小臉,直到三更十分,這才熄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