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一片慘象,但由於魏王宮地基較高,便並未因水患受到太大的損傷。
王宮大門處,魏王假身著紫色王袍、頭飾冠冕,雙膝跪地,徐徐叩拜,親迎秦王政與秦軍入大梁宮。
進入正殿,趙政端坐於王位之上。
殿中跪著的除了魏假,還有十幾個地位較高的魏國王族和一些魏國重臣。
這魏假年紀與趙政相仿,相貌亦是俊逸非常,只不過看著就是一個優柔寡斷的性子,實在不是個合適的為王人選。
魏假面目恭敬,雙手獻上了魏國地圖與符璽,以示正式降秦。
“秦王,魏假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趙政語氣平淡。
魏假俯身一拜,誠心懇求:
“草民有一個同母胞妹,名喚無憂。希望秦王不要為難我這唯一的妹妹,能允她自由,保她一生衣食無憂。”
趙政垂眸,語聲變得清冷:
“按理,所有魏國王室都是要受流放之刑的。”
魏假英俊的面上蹙了眉心,面露不忍,繼續求道:
“無憂自小體弱,父王和草民多年來都尋遍名醫為她治病,以致她久病成醫,年方十六便已精通藥理。她生性善良,經常行醫救人。更何況,她身體虛弱到甚至無法長時間行走,草民可以保證,無憂絕不會做出有損秦國之事。希望秦王能答應草民這最後的請求,不要將她像其他王室一樣流放苦寒之地。”
在魏假的側後方,一個女子身型孱弱,纖瘦的雙肩似是因為跪得太久而吃力的顫抖著。
趙政起身,負手緩步走至女子的跟前,一雙犀利的鳳眸定定的看著她,想來這便就是那無憂公主了。
“當真如此體弱?”
趙政唇齒微啟。
無憂緩緩抬起頭來,在場眾人頓時齊齊看癡了眼。
此女肌膚蒼白如紙,微抖著的唇幾乎沒有血色,雙眼滿布著水霧、晶瑩欲滴,仿佛述說著她是多麽虛弱又多麽無害。
再細看那張臉……
兩彎罥煙眉,一雙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雖然那般虛弱,但卻美得驚為天人。
梁兒此時隻覺是天上掉下了個林妹妹。
不……或許,那與生俱來的公主氣質使其更勝林黛玉一籌。
讓同為女子的她,在看到那容顏的一瞬,竟也會為眼前楚楚可憐的美人心動。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這無憂竟讓梁兒想起了趙遷。
他們雖是一雅一豔,卻都是不隨世俗的極致之美。
若不是她擺明的魏公主身份,且其母亦非趙人而是燕人,梁兒定要猜想她是否是趙遷的同胞近親……
隨意掃了一眼無憂的面貌,趙政便將視線轉回到了魏假身上,淡聲道:
“寡人答應你。”
“謝秦王。”
魏假再次深深一拜。
他淺淺笑開,滿面的欣慰之色,卻在叩謝之後突然起身,一頭撞向了旁邊的漆柱,著實令大家震驚。
“王兄!”
無憂撐著柔若無骨的身子搖晃著衝上前去,淚水瞬間淹沒了那副玉琢般的美顏。
這樣的場面本就令人動容,而美人落淚則更加令人心酸。
魏假額上鮮血直流,挺著最後一口氣奄奄一息道:
“妹妹不哭……是兄長對不起魏國,對不起先祖,再無法苟活……秦王既已允你自由、衣食無憂,
我便再無牽掛……你要好好活下去,將來嫁個好人家,過……幸福的……日子……” “兄長……兄長!……”
魏假閉上雙眼的一刻,無憂肝腸寸斷,哭倒在最疼愛她的兄長身旁。
所有人皆被這兄妹二人所感,殿中彌散起濃濃的悲憫之氣。
忽有一個淡漠的聲音打破了這番哀婉的氣氛。
“將前魏王好生葬了。除無憂公主外,其余魏國王室全部流放至安陽,終身不得返回故地。”
言畢,趙政頭也不回的甩袖離開。
對於魏假與無憂生死離別的一幕,他始終面色平平,竟是眉頭也沒有皺過一下。
魏宮之人個個冷汗直冒,暗道秦王政果真冷血如斯。
大梁因之前泡了太久的水,整個城都濕氣很重,趙政擔心在此住得久了,會對梁兒的身體不好,故而他一連三日都在不眠不休的處理大梁的善後事務,想要快些將梁兒帶離此地,返回鹹陽。
“啟稟大王,自前魏王過世後,無憂公主便一直不肯進食,公主本就體弱,現下更是命在旦夕,宮人們不知當如何……”
“隨她吧。”
對於宮人滿面焦急的所稟之事,趙政頭也未抬,僅隨口一言便就打發了。
宮人一滯,卻也不能再多說什麽,隻得悻悻退下。
怪隻怪,他們的魏王和公主太過命苦,大秦皆虎狼,秦王更是嗜殺無情,又怎會信守承諾好好照顧公主呢?
梁兒默默斂頭,她心裡總覺得自己有愧於魏國,想到魏王的臨終托付,腦中又浮現出了無憂那張美麗虛弱的臉和那雙水波楚楚的眼。
“政,我想要去看看她……”
“不可,你自己我不放心。”
還未及梁兒話音落定,趙政便已急急反駁。
梁兒的心思,他早已猜到八分。
梁兒一愣,覺得趙政過慮了,對著他婉婉一笑:
“無需擔憂,我是秦王的人,並且不過是個侍婢,而她又是那般纖弱,理應為難不了我什麽的。”
趙政望向梁兒,眼中隱現出一分複雜的神色,幽幽道:
“生於宮廷之人,人心又豈能按體質好壞來區分?”
可語畢,趙政又見到梁兒面上那一抹若隱若現的自責。
他一頓,終是歎氣著起身,將一隻手伸向跪坐著的梁兒,聲音之中滿是包容與寵溺。
“罷了,我與你同去。”
無憂所在的宮室名為芷蘭。
岸芷汀蘭……倒是與她的氣質極合。
芷蘭宮中到處栽滿了各色的花草樹木,儼然一片人工雨林的模樣。
見趙政進入屋內,無憂並未起身施禮,隻無力的趴倒在坐榻之上,桌案上的飯菜亦是未動分毫。
她面色較三日前更加難看,原本水潤的唇也乾裂起皮,空洞的眸中毫無神采,看來竟是一心尋死了。
對如此心系母國、心系親人的病弱公主,梁兒心中甚為同情,剛要上前勸上幾句,卻被趙政揮臂攔下。
只見他上前一步,面色幽冷,揶揄道:
“原來魏國王室都是動不動就尋死的,這般軟弱不堪,真是丟盡了泱泱一國的臉面。看來若是今日不亡於我大秦,總有一天也終會亡於他國。”
無憂聽了這話,一陣怒意驟然湧上心頭,竟是讓她突然有了力氣甩手將身前的碗筷丟了過來。
趙政敏捷的閃身避開,展袖將梁兒護在身後。
僅方才那一個動作,就讓體弱又三日未進食的無憂用盡了全力,眼下竟連話都說不出了,隻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那雙原本惹人憐愛的眼一時間溢滿了哀怨與憤恨。
趙政勾起唇角,滿面不屑,繼續道:
“不服氣?若是真的不服氣,就該用盡氣力活下去,帶著你們魏王室的最後一滴血,好好與我大秦基業共進,讓你們的血脈源遠綿長。如此,才算對得起你們的先祖和子民。”
無憂滯住, 眼中淚意氤氳。
趙政瞥了她一眼,轉身吩咐左右:
“往後她要吃便吃,要死便死,你們無需再來通報。”
他邁步離開,梁兒也緊隨其後。
她知道,趙政方才的話並非隻為激勵無憂而說,那本身就出於他最真實的想法。
在趙政眼中,最瞧不起的就是尋死覓活之人。
同處逆境,弱者,化為灰燼;強者,浴火重生。
路都是自己選的,無需憐憫。
不過梁兒終是放下了心,有了趙政這番話,想必那無憂就不會再生出尋死的念頭了。
梁兒瞬時覺得步履輕盈了不少,可剛一出門,卻不自覺的停住了腳步。
方才來的時候走得急沒有注意,無憂的門口竟然栽種了大片的含羞草。
她第一次見有人一下子種這麽多這種草,便不禁伸手想要摸上一摸。
“別碰!”
趙政眸色緊張,突然而來的一吼,著實嚇了梁兒一跳。
“這是含羞草,無毒的。”
不僅無毒,這草用手一碰,葉子就會自動閉合,在現代時她也種過一株,很是有趣。
趙政面色驟冷。
“誰與你說它無毒?這種草碰多了,會令毛發稀疏泛黃,若是身懷有孕者,還可至滑胎甚至畸兒,總之還是少接觸為妙,回去吧。”
梁兒一怔,想不到在現代大家經常養來玩的含羞草,竟然還有這樣的毒性……
趙政和梁兒一前一後越走越遠。
屋內,無憂絕美的眼中幽光一閃而逝,竟是無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