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琅琊台的工程已經接近尾聲。
趙政命李斯在琅琊台的一側立碑刻石。
這次的碑文因為有益於對越人的控制,故而較之前四次更為考究。
留下的十一個重臣齊聚在一起,為了定奪碑文的內容而說古論今,大為慎重的探討了一番。
大家都認為:
古時的帝王,真正所擁有的土地其實不超過千裡。
諸侯全都各自守著自己的封地,他們朝見與否帝王難以控制。
各諸侯互相攻伐,暴亂不止,還爭相刻石立碑頌揚自己的功德。
而那些帝王因條件有限而學識不足,法令制度又不嚴明,只知道借助鬼神之威征服遠方,故而統治無法長久。
還沒等到他們壽終正寢,諸侯就已紛紛背叛,國家名存實亡。
而當今陛下一統六合,設立郡縣,安定天下。光耀宗祖,施行德政,皇帝尊號大成,真真可謂“前無古人”。
李斯更是在隨記之中記下了如此幾句:
“昔日的六國如今已都是皇帝的領土。西邊涉及流沙之域;南邊通達北戶之地;東邊有東海;北邊過大夏。只要是有人跡的地方,就沒有不甘願臣服的。”
幾人越說就越是激動,很快便編纂好了碑文。
琅琊碑文不同於前。
四字一頓,八字一行,字行嚴整,更為工順。
一字一句,皆將趙政的功德讚露無疑;字裡行間,也更令人倍感威懾。
當李斯刻下最後一筆,將石碑立於眾人面前,但見徐市上前一步,分明頂著一副道骨仙風,行的卻是姿態極低的雙膝跪拜;分明長得是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淡然容貌,卻揚聲說出了一番趨炎附勢般的話來:
“平天下、定海內,陛下之功千年難尋。若不為仙,世間便再無人有此等資格。徐市知曉東海之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山中皆居有仙人。望陛下能準許徐市齋戒沐浴,帶領童男童女入海尋仙,為陛下求得永世之壽,令天下得以永享安泰,造福百姓!”
趙政唇角微勾,一雙深邃的鳳眸在陽光下暗彩隱現。
“好,就依你所言。自明日起,你可在琅琊台齋戒沐浴七日。十日後,率五百童男童女東去求仙。”
眾人齊齊跪拜,揚聲高呼:
“恭祝陛下早日修得仙身!”
梁兒見此言一出,在場的那十一個臣子竟皆無驚色,亦無人勸諫,反而全都極是配合,她心下便知,怕是出海一事,這些人也都多少參與其中了。
此事的真相絕不可對外宣揚,看來早前趙政遣走了不少官員,現在留下的,便都是他極信任、並且在此事之上有用處之人。
而梁兒自己,幾乎時時與趙政在一處,隻偶爾單獨陪艾兒玩耍,或是短時間離開去去膳房,僅是如此,竟也能被趙政完全蒙在鼓裡……
可見趙政作為帝王……當真是手段非常……
在徐市行齋戒之禮的幾日,趙政在琅琊境內公開召集了五百童子之身的男女,號稱是隨徐市去東邊仙山尋找仙人與仙藥,以換求他能長生不老。
而他為了方便籌備出海一事,亦是將政務全部搬進了剛剛建好的琅琊台前殿。
第九日,一輪圓月懸於墨穹,伴有少許如絲如縷的輕雲,微風徐徐,那月若隱若現,星鬥亦然。
膳房裡,梁兒已忙了整整一個時辰。
趙政最近對琉璃糕吃上了癮,而木樨花現已過季,梁兒便改用木槿製糕。
木槿花白素雅,味道清新,口感爽滑,對人的身體也是極好的。
再配上一碗新鮮的木槿花汁,趙政定會喜歡。
梁兒將製好的琉璃糕和花汁一一裝入食盒,一邊裝著,腦中就一邊浮現出了趙政品嘗時那一臉享受的神情。
思及此處,她便不禁揚起了唇角。
琅琊台前殿,徐市躬身退出。
他剛剛與趙政核對了明日出海的事宜,正欲準備回去休息,行出琅琊台時,卻剛好見到梁兒拎著食盒向這邊走來。
二人禮貌的相互一禮,便繼續分頭向各自的方向走去。
忽然,徐市駐足,轉身問道:
“今日梁兒姑娘食盒中的糕點是何種形貌”
梁兒身形一頓,心想徐市這話問得怎麽這般古怪?
沒事誰會問這個
她回頭看去,便更是大感意外。
那徐市此刻面上竟盡顯窘態,眼中遊移,絲毫不像平日那般淡然如仙。
“先生問這個作何”
梁兒淡聲問道。
徐市垂了眼,答話有些支吾:
“就是……好奇……”
梁兒見他窘態更甚,不似有假。
可徐市這人本就陰晴不定,當初他請求趙政對高漸離下手時的果決梁兒至今難忘,誰知他此番是不是另有目的
更何況皇帝吃的東西,為了安全,尋常人本就碰不得,憑什麽無故要給他看
“這……”
梁兒假裝面露難色,看他還會如何。
徐市看出梁兒心有疑慮,好聲解釋:
“姑娘莫要多想,在下真的只是好奇,並無他意。在下自問通曉天地,可那日在之罘山行宮與姑娘擦肩而過時,姑娘手持的吃食在下卻從未見過。這些時日在下百般在意,便想要在臨走之前能多看一眼。”
徐市面色毅然,卻又很是誠懇。
他就那般定定站著,仿佛今日若看不到,他便不走了。
梁兒眉心跳了跳,心中甚為無語,想不到那連走路都恨不得飄然欲仙的徐市竟也有如此公然賴皮的一面。
並且,還只是為了幾塊糕點……
她無奈低頭,輕輕將食盒打開,動作萬分小心,眼睛也緊盯著徐市的手臂,以防他有什麽借機投毒的動作。
很快,六隻白色半透明的琉璃糕便呈現在徐市眼前。
“上次是金黃的,這次換做了白色……”
轉瞬,他眼中似有星光流轉,莞莞笑開。
那笑容竟萬般純淨,不帶一點雜質。
梁兒愈發覺得怪異,食物而已,至於這麽開心嗎
“金黃色的是用木樨花做的,而這次的是木槿花。”
她隨口解說。
徐市卻得寸進尺。
“下面那層裝的是什麽?”
梁兒抽了一下嘴角,並未繼續打開給他看,隻努力壓抑著向他投去白眼的欲望,貌似恭敬的答道:
“下面那層並不稀奇,只是純粹的木槿花汁罷了。”
聞言,徐市斂唇微笑。
“秋季微乾,而陛下又操勞整日,木槿花汁有醒腦止渴之功效,梁兒姑娘有心了。”
“先生謬讚,這是奴婢份內之事。”
梁兒斂頭謙虛著,心裡卻暗罵這徐市怎得這般墨跡。
只見徐市幽幽一歎,眼中滿是遺憾與落寞。
“姑娘真是心思靈巧。只可惜在下明日就要離開,無法與姑娘學到這製作糕點的技藝。”
“可等先生功成而歸再學也不遲。”
梁兒淡笑著,實則耐心已然快要耗盡。
徐市微微搖頭。
“應是沒這個機會了。”
“先生何出此言”
梁兒本能的順勢問去。
徐市斂眸淺笑。
“姑娘無需問我,將來會如何,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言畢,他再次抬眼看向梁兒,那面上雖然和善依舊,可眼神之中卻好似隱入了種種說不清的意味。
梁兒的心弦狠狠一震,先前的不耐煩瞬間一掃而散,睜大了眸子驚道:
“你……!也與我來自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