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兒出生那一年,鹹陽宮裡剛好種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杏樹林。
倒是湊巧,艾兒極愛吃杏。
近日,聽聞杏樹林中的杏果已熟,小家夥便興衝衝的拉著梁兒陪他去杏林之中采摘果子。
梁兒將艾兒抱起,使每一顆果都是艾兒親手摘下。
艾兒五歲,雖然比尋常孩子生得瘦弱,但抱起來仍是感覺很重。
不一會,梁兒的手臂就已酸痛。
不過好在,艾兒手裡的小布袋中已經裝滿了色澤飽滿、氣味清甜的杏果。
林中,綠油油的杏樹葉下藏滿了顆顆金燦燦的果實,看得人的心情也同那杏果一般,甜甜美美的。
梁兒坐於琴前,笑眼微眯,指尖輕動,歡快的琴音便悠揚而出,響徹林間。
艾兒懶洋洋的趴在一旁的小桌上,一臉滿足的聽著曲子,還時不時掏出一顆圓滾滾的杏果塞進小嘴之中,鼓著粉嫩的小臉吧唧吧唧的吃著。
只是沒過多久,他便有些困了。
長長的睫毛越來越垂,眼看就要遮住了整隻明瞳,忽然他眼睛一亮,倐的撐起了小小的身子,聲音脆亮:
“扶蘇哥哥!”
梁兒一怔,立即將震顫的琴弦撫平,轉頭看去。
扶蘇是尋著琴音而來的,原本隻想在遠處看看梁兒便好,卻不料竟被小艾兒發現。
二人隻對視了一眼,扶蘇就本能的轉身要走,可那小家夥偏偏又喊出了聲,他便是走不是,留也不是了。
當他硬著頭皮轉身時,艾兒已經笑哈哈的跑至了他的身邊。
“扶蘇哥哥!”
看著艾兒桃花般漂亮的小臉,扶蘇不禁附身摸了摸他的頭,微笑著柔聲道:
“艾兒真是越發好看了。”
艾兒嘿嘿一笑,也誇起了扶蘇:
“扶蘇哥哥也好看,就像父王那般好看!”
聞言,扶蘇頓時面露尷尬。
曾幾何時,他也覺得自己跟父皇長相相似是件十分驕傲的事。
可現在,每每聽見有人說他與父皇相像,他卻都感覺很是諷刺。
尤其,是在梁兒的面前……
“奴婢拜見公子。”
梁兒此刻也已走到了扶蘇跟前,盈盈施禮。
扶蘇笑得有些不自然。
“你是艾兒的母親,無需多禮。”
“公子與奴婢尊卑有別,奴婢自是不可亂了禮數。”
梁兒微垂著頭答話,語態恭敬,就如尋常宮婢般。
扶蘇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一張精致的面容漸漸冷了下來。
“你當真要分得如此清嗎?”
“理當如此。”
梁兒態度依舊。
扶蘇一噎,唇角緊抿,竟一時失控,怨道:
“可你與父皇就沒有如此多的限制……”
話至一半他已覺後悔,但卻為時已晚。
梁兒終於肯抬起頭來正視於他,可同時卻也說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話:
“公子又何必如此說?奴婢與陛下之誼,公子應是再清楚不過。”
“我……”
扶蘇無言以對,心中苦惱猶如江河,悠悠泛濫。
艾兒站在兩人之間,緊緊抱著自己手中裝著杏果的布袋,揚著一張絕美的小臉,左看看,右看看。
“梁兒姑娘,陛下急召姑娘回望夷宮。”
忽然有內侍前來通傳。
梁兒心中一緊。
“急召?出了何事?”
內侍微窘,有些想笑,
可還必須憋著不能笑,如此便就導致他面上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幾下。 “呃……是……陛下突然口渴,想喝姑娘調的漿汁……”
又是這等借口……
梁兒倍感汗顏,驚歎於趙政撒謊耍賴的功力。
而扶蘇又是隱隱一痛。
父皇待人向來冷峻嚴苛,就連他們這一眾子嗣也不例外,可唯獨在梁兒面前柔聲細語、從無戒備,有時甚至還稚氣的似孩童一般,就如此時……
梁兒有些訕訕的,轉身對扶蘇道:
“公子……奴婢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艾兒一聽,伸出手來拉住梁兒的裙擺,嘟著小嘴撒嬌道:
“可是母親,艾兒還想再與扶蘇哥哥玩一會。”
梁兒俯身,神色微嗔:
“艾兒,長公子殿下政務繁忙,你不可任性叨擾,而且已近黃昏,你應該回去休息了。”
扶蘇已經二十歲,身為長公子,在朝堂之上亦早已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無妨,眼下我剛好無事,與艾兒玩耍一會,我便送他回虞合宮。”
扶蘇斂唇淡笑。
艾兒也笑嘻嘻的道:
“母親放心去陪父王吧,艾兒定當乖乖聽扶蘇哥哥的話!”
梁兒無奈的睨了艾兒一眼,又轉向扶蘇,斂頭施禮。
“那便有勞公子了,奴婢告辭。”
扶蘇含笑點頭,目送她離開。
當梁兒雪白的身影漸行漸遠,艾兒揚頭望向略有失神的扶蘇。
“扶蘇哥哥心悅母親?”
一語畢,扶蘇一驚,連忙俯身將手掌覆在了艾兒的嘴上。
“艾兒,這種話往後不可再說。”
艾兒的一對水瞳眨了眨, 小腳向後退了半步,避開了扶蘇的大手,再度將小嘴露了出來。
只見他神情鄭重,嚴肅道:
“可是父王說過,天下間,除了他與艾兒,不可再有任何人喜歡母親。”
其實趙政的原話說的本是除了他自己,誰也不可再喜歡梁兒,是艾兒聽到後死皮賴臉求了許久,趙政才同意把他也加進去的。
只是這些他才不會讓別人知道。
扶蘇一滯,蹲下身去,雙手撫上艾兒弱小的肩頭。
對向艾兒純潔無暇的眼時,他的神色有些苦,又摻雜著些許無奈,語氣很輕,竟是幾近懇求:
“所以,你要幫扶蘇哥哥保守這個秘密……”
艾兒有些愣神,靈動好看的水眸定定盯著扶蘇看了很久。
在他眼中的扶蘇哥哥從來都是溫柔開朗、自信淡定的,從未有過這等模樣。
這一刻,艾兒竟忽然覺得他的扶蘇哥哥有些可憐。
定是父王太霸道了,母親那麽好,多幾個人喜歡又何妨?
“好!這是艾兒與扶蘇哥哥的秘密,艾兒不會與任何人說的!”
還不足半人高的小艾兒一臉正氣,底氣十足。
他已立志要保護他的扶蘇哥哥,絕不讓他再露出那樣的神色來。
而此時,遠處的一棵大樹後,一雙小狼般的漆黑瞳仁暗自發著幽亮憤恨的光。
什麽叫除了父皇和艾兒,任何人也不可再喜歡母親?那他胡亥要怎麽辦?
還有扶蘇哥哥……竟然也妄想要佔有他的梁兒母親,他不會允的,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