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始皇三十六年,趙政認為李斯實難掌控,他欲親自監察其行,就將馮劫改任為大將軍,而禦史大夫一職便就此空了下來。
除此變動,王離亦被派往上郡,成為長城駐軍蒙恬手下的副將。
蒙恬和王離乃是目前朝中武將裡最得趙政欣賞的兩人,趙政將這二人全部安置在了扶蘇的身邊,可見他對扶蘇的良苦用心。
群臣皆看得明白,雖然長公子扶蘇被遣去了偏遠了長城,但已得民心又得軍心的他有朝一日一旦返還,則必為太子繼承大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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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回來看母親了,方才一見,她仿佛又老了許多。”
鹹陽宮楊樹林中,陽滋對身邊與她一同長大的貼身侍婢感慨著。
侍婢亦是滿面悵然:
“人們常說,這人世間最難留住的,便是鏡中朱顏。歲月流逝,韓美人也難免滄桑啊……”
忽然,有女子清亮的歌聲遙遙傳來……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
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蕳。
有美一人,碩大且卷。
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碩大且儼。
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此歌是一情歌,歌唱之人情意滿志,又技藝極好,將此歌唱得有如行雲流水,和暢婉轉,娓娓撩心,就連陽滋也不自覺的失神了片刻。
“這是何處傳來的歌聲?”
她不禁問道。
侍婢又豎起耳朵細聽了聽。
“公主,奴婢聽著,仿佛是自鳳凰池而來。”
“鳳凰池……?”
陽滋瞬間一滯,雙目立即泛起紅來,快步跑去了鳳凰池的方向。
妖女,果然是你!……
陽滋停在一棵粗壯的楊樹之後,狠狠盯向遠處的蓮池。
晴空如洗驕陽照,翠荷紅蓮遮碧水。
襯著一葉扁舟如月、一襲白裙如梭,纖腰似柳,膚白若脂,加之一曲清歌沁脾、入心撩人,當真是一番耀人之姿、奪目之色……
“歲月難留,卻也有人容顏不改……”
陽滋以手扶樹,修得精細的指尖已然摳入了樹乾之中。
她含恨咬牙,眯眼怒道:
“那個妖女,她劃個破舟在蓮池之中穿來穿去,是在作何?”
侍婢回道:
“她好似……是在采摘蓮子。”
“不止是蓮子,還有蓮花。”
身後忽有一年輕的男子之音入耳。
陽滋猛的回頭。
“榮祿?你怎得在此?”
榮祿薄唇一撇,俊俏的面容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陽滋姐姐這話問得好生奇怪。姐姐能在,榮祿為何就不能在?”
陽滋懶得理他這貧嘴的小子,白了他一眼繼續瞧向蓮池中的梁兒,憤憤道:
“這妖女閑來無事跑去鳳凰池采蓮,定是不知又要搞什麽花樣去迷惑父皇了。”
榮祿唇角輕挑,微笑道:
“陽滋姐姐離宮久了,不知這幾年來梁兒每逢蓮花盛開,便常會不辭辛勞,親自入池采摘蓮花為父皇釀造蓮花酒;采摘蓮子為父皇製成蓮子糕。今日已是今年她采蓮的第二天,按照以往來看,恐怕她還要再接連采上兩日呢。”
說到這,他又顯出豔羨之色。
“父皇與梁兒之情,真是羨煞全宮之人啊!你聽她所唱之歌也是情意甚濃的《澤陂》小調,那歌中令她思念如癡的英俊男子定然指的就是父皇……”
“行了!你還有完沒完?你若羨慕,也去尋個妖女來圍著你轉啊!”
陽滋終於再也聽不下去,厲聲將他打斷。
誰知榮祿窘起臉來慨歎道:
“我倒是想……但也得有父皇的那般福氣啊……”
“你!……”
陽滋被氣得剛要罵人,就見榮祿突然眼睛一亮,指向另一邊道:
“咦?……陽滋姐姐,你看那邊,是亥兒和中車府令趙大人!”
陽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胡亥和趙高並列立在一棵樹旁。
那二人兩相無語,卻是齊齊翹望向鳳凰池中那抹偏偏白裙。
榮祿不禁一聲嗤笑:
“嘿嘿……這亥兒雖是認了梁兒為母,可與當年艾兒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就連區區一個鳳凰池禁地都靠近不了,想見母親,都還要同我們一樣這般矗立遙望。”
陽滋揚著尖小的下巴上前一步,鄙夷著:
“這算什麽稀奇?亥兒向來就是這麽沒出息的。倒是那趙高……”
她美眸微眯,不解道:
“何以他望向那梁兒時也是一副癡慕的神色?”
聞言,榮祿忙又定睛看了看。
“癡慕?我怎麽沒覺得?”
陽滋嫌隙的瞟了他一眼。
“就你那點眼力看得出什麽?”
榮祿憋了憋嘴,一本正經道:
“我雖沒看出癡慕來,但也的確有數次路過此地時,見得那趙大人遠遠望向梧木亭中撫琴吹簫的梁兒,只是我一直以為他恐是酷愛音律,才會縷縷駐足於此。”
陽滋掩口失笑:
“呵呵呵……榮祿,你都已是弱冠之年,也娶過了夫人,怎麽還如此不懂男女情事?一個男子這般盯著一個女子看,還怎會有關什麽音律?”
榮祿雙臂環胸,認真的想了想,道:
“嗯……不過若是趙大人真的心悅了梁兒,我倒也不意外。”
“為何?”
陽滋側眸。
榮祿燦然一笑,又將視線移回鳳凰池。
“因為梁兒確有令人著迷之處啊!且不說她醉心琴簫之時那出塵俗的氣度,就看眼下,夏始春余,葉嫩花初,素女清歌,蕩舟心許,沾裳淺笑,蓮動斂裾……就連我,也是被如此美景吸引而來的呀!”
他正陶醉著,就聽陽滋氣憤斥道:
“你瞎了不成?她一個賤婢,又親自入池做著這等粗活,美從何來?”
榮祿俊眼輕眨,歪著腦袋疑惑道:
“陽滋姐姐嫁出宮外也有幾年了,難道不知道嗎?據說民間每到采蓮的季節,總會有很多男子藏在樹後偷看年輕的姑娘們泛舟於蓮葉之間。奇怪,姐姐竟然識不出美來……難不成這番別樣之美,只有男子才欣賞得出?”
聞此,陽滋翻了一個白眼,提氣道:
“年輕?你我還未出世時,她便已是這副樣貌了,她也能算得年輕?”
榮祿敷衍的揮了揮廣袖。
“左右也只是遠觀,外在養眼就可以了,又何必計較過多?”
陽滋又是一個狠狠的白眼。
“哼!你們男子就是食色性也,真是令人討厭!”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隻留得榮祿一臉懵怔。
“欸?……方才還說我不懂男女情事呢……怎得這就翻臉說什麽食色性也了?……”
走出很遠之後,侍婢見陽滋突然慢下了腳步,不禁疑惑輕問:
“公主?”
陽滋淡垂下眸子,低聲道:
“你可還記得,方才榮祿是不是說了,那妖女明日還會再來采蓮?”
侍婢點頭。
“是,公子方才說,那梁兒還會再采兩日。”
“本公主記得,小時候初見那妖女之時,就是那趙高突然出現替她解圍,還說了諸多針對本公主的惡言,害得本公主小小年紀就被父皇責罰永遠不得靠近驪山宮,以至今日還因此事而低於其他皇嗣一等。這筆帳本公主可是一日不曾忘記。”
陽滋微斂了下顎,柳眉之下,一對幽黑的瞳仁暗恨由生。
侍婢見之,傾身上前,悄聲問道:
“公主想到法子報仇了?”
陽滋唇角勾起,眼中盡顯邪魅之色。
“本公主一直想不通那趙高當初為何會因為護一個婢子而膽敢對我堂堂公主不敬,原來竟是他早就情系於那妖女。既是與我結怨多年之人,本公主又怎能不尋個機會成全了他這恆久的癡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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