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懇請陛下放棄攻打百越!”
冀闕之上,王綰和隗林並列立在殿中,雙手交握舉過頭頂,躬身施禮,鄭重懇求。
趙政面上微沉,沒想到晨議才剛一開始,左右丞相就一同上奏。
“二位丞相何出此言?”
王綰身為右丞相,掌管國之軍政,此事自是由他開口:
“百越雖人少兵殘,但他們佔據艱險之地,氣候惡劣,易守難攻,加之越人天生頑強善戰,致使當初楚國幾百年也未能將其攻滅,而今我秦軍攻越又大敗,甚至大秦百年來都未曾敗得這般慘烈。眼下看來,若是再投入兵力,也只會徒增更多死傷,不如……”
“丞相之意,是說朕若執意而為,便會一敗再敗,我大秦也會一敗再敗?”
趙政冷言將王綰打斷,王綰和隗林大駭,雙雙跪地。
“臣不敢!陛下息怒!”
趙政淡淡瞥了二人一眼,繼續道:
“此前一戰秦軍雖敗,但趙佗率二十萬秦軍退至北境,桀駿並未出兵追擊,而是繼續固守越城嶺,與之形成南北對峙之勢,足見百越軍的傷亡也極為慘重,已無力將秦軍徹底擊退。百越縱使難攻,但畢竟人丁稀少,秦若增兵再戰,攻滅百越必定指日可待。”
而此時,百官之中又站出一人,正是蒙恬的弟弟蒙毅。
只見他年及而立,相貌堂堂,與蒙恬有六分相似,躬身一禮,道:
“陛下,恕臣直言……百越地勢崎嶇怪異、難行車馬,此次攻越,早先開辟的五條糧道一直時通時斷。此等狀況若是尋不到解決的辦法,就算再度增兵,也難保不會被百越軍再次斷了後路。只怕,攻越之事,難於登天啊……”
運糧問題……
趙政眉間微凝,蒙毅所言直中要害。
這也是他為何要令趙佗退居後方待命,而沒有立即增兵的原因。
梁兒亦是低垂著眉眼。
這些話剛好提醒了她,細細想來,其實一切問題似乎都歸於糧道。
糧道不通……
她記得史書上所記的解決之法應是……
她正思忖著,卻又聽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嘴道:
“可是臣聽聞此番我秦軍之所以在一夜之內全軍覆沒,主要原因並非糧道受阻,而是因突發天災疫禍所致。秦與越同在一片林中,秦營瘟疫蔓延,而越軍卻絲毫無事,豈不怪哉?臣以為,這定是早前春社祭祀之時,啟用身份卑賤的女子做祝官而引起了先祖震怒,才致使天降疫病……”
他話至此處,趙政的眉間已然驟凜,而那老博士孔元卻並無懼色,仍舊一臉正氣,又在其上添了更烈的一把火:
“相傳此女為神女,看來非也。臣鬥膽諫言,陛下若要順利攻滅百越,應首先將此女交於先祖,求得寬恕才是。”
“你是要朕殺了梁兒?”
趙政勃然變色,目露寒光,沉聲怒道:
“讓梁兒做祝官唱轂辭,乃是朕的意思,按你之意,是不是也要將朕綁了獻祭以謝罪啊?”
趙政的身後,梁兒跪座得筆直,袖下的手卻已不自覺的握了起來。
堂堂冀闕,大庭廣眾,竟有人這般直白的說要她的性命……
將她獻祭就可以不打敗仗?豈不是個笑話?
皇帝震怒,殿中百官全都暗暗心驚、本能的將頭低了又低,可那頑固的孔元竟還是一副大義凜然、不畏生死的神色,徐徐躬身,繼續勸諫:
“陛下息怒,老臣也只是就事論事,望陛下能以大局為重,不要為了區區女子而枉顧江山社稷才是。”
趙政緊緊咬牙,氣怒攻心。
當初他讓梁兒去做祭祀的祝官,為的是將她扶上那神女之位,好讓她能得到天下人的認可,名正言順做他趙政的秦始皇后,可卻未想今日竟會被人拿來說道兵敗之事,適得其反了……
他面上陰沉,鳳眸微眯看向眾人,眉頭緊鎖,聲音幽寒:
“你們還有多少人是這般想的?”
百官被趙政問得冷汗直冒、不敢抬頭。
沒這想法的人自是不會答,而有這想法的又不敢站出來。
一時間,冀闕大殿死寂沉沉,氣氛愈發僵化。
悠關梁兒的性命,殿側的趙高和殿中的扶蘇齊齊暗自心急,卻怎麽也想不出個解決的辦法來。
眼見臣子之中覺得應將梁兒生祭的人似乎不佔少數,皇位之上的趙政則更是躁怒至極,面上雖未動聲色,可心下已在計較得失。
如果將那孔元處死還是堵不住悠悠眾口,是否需將所有人都處以極刑來了結此事?
但他若如此沒有充足理由便大肆殺戮,又唯恐會有更多的人毀謗梁兒是妲己褒姒之輩,而那妖女一說,恐怕就更是攔也攔不住了……
“陛下。”
就在大家全都各懷心思,殿中空氣幾近凝滯之時,梁兒在趙政的側後方盈盈一拜,櫻唇輕啟:
“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沒有資格在冀闕之上說話。但眼下既然事關奴婢生死,奴婢可否鬥膽問各位大人一句話?”
見她開口,趙政便料想她應是有了法子,瞬時放下心來,順著她道:
“可以。”
梁兒得到許可,又轉向百官,有禮道:
“敢問列位大人,如果奴婢能有辦法解百越戰場上的秦軍之難,助秦滅越,是否就可打破先祖震怒一說,免除奴婢一死?”
眾人愕然,竟一時無語。
百越那般狀況,他們都沒有法子,眼前這一個小小的女子真的能有辦法嗎?
聽梁兒如此說,又見百官這般驚愕的反應,趙政的唇角便微微一勾,動作極小,但卻還是被一直靜默旁觀的李斯留意到了。
他瞬間便會了趙政的意,立即起身,揚聲道:
“李斯願聞其詳!”
這一語劃破大殿,扶蘇霎時驚醒,緊隨其後,起身拱手:
“扶蘇願聞其詳。”
“王綰願聞其詳。”
“蒙恬願聞其詳。”
“蒙毅願聞其詳。”
“王離願聞其詳。”
“馮劫願聞其詳。”
……
眾人頻頻起身,此起彼伏。
趙政面色平靜,抬手示意眾人停下,而後垂眼掃視殿中,淡淡道:
“有誰不願聽的,站出來便是。”
百官一片靜寂,就連孔元也未動分毫。
“梁兒,你說。”
趙政側頭,淡聲令道。
梁兒微微頷首,正襟而坐,婉婉道來:
“瘟疫橫行,並非先祖降罪,而是因為將士斷糧、體質變弱,無力收拾戰場、掩埋屍體,致使炎熱的氣候下屍體腐壞,林中便會有瘴氣滋生。而秦軍體弱,抵抗不住這無處不在的瘴氣,才會紛紛患上疫症。相對的,百越軍體強,故而雖然兩軍同在一處林中,他們的身子卻是無礙的。所以歸根結底,秦之所以會敗,還是因為糧道不穩、頻頻被斷,將士難以飽腹。大人們覺得,奴婢所言可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