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睛裡算過一點點黯然。

　就在這時，就聽到楊陵說:“反正臣是不認同這種想法，我花了不少心血養大的女兒，並不是送到別人家被人揉搓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要是這樣，寧可大歸。”

　“那麽，你家小姑是怎麽說的?”皇帝問。

　之所以問，是皇帝覺得皇家子弟不少，要是能有人娶楊家女也不錯。

　楊家看上去沒有什麽勢力，但名聲很好，嫁妝也不會少。

　但有個問題就是楊家人比較難搞定。

　楊家女不是好娶的。

　楊家那個母老虎真的是整治別人，別人都不知道。

　他就準備試探一下楊家人的底線。

　就聽楊陵說:“姑姑說，嫁人後是應該孝敬公婆，但那是建立在公婆慈愛的情況下。”

　潛台詞是，公婆要是不慈愛，就別想著楊家女孝順。

　皇帝愣了一下，感覺楊家女只怕是很彪悍。

　那種想要讓楊陵女兒嫁進皇家的想法，一下子減淡很多。

　沒有本事，還是不要招惹楊家女。

　“有你姑姑在，要是你家女兒吃了什麽虧，只怕你家姑姑會百倍討回。”皇帝說。

　這個推測是他猜出來的，連他都敢算計。

　其他人更加不會放過。

　“啊?”楊陵有些無語地看著皇帝。

　皇帝此刻有些走神的。

　因為想起來，自己那個口口聲聲說女德的孩子。

　要是換成楊家姑奶奶來教養，絕對是另外一個樣子。

　會是哪個樣子?

　他的思緒像是脫韁的野馬一樣，越跑越遠。

　根本就忘記了自己的借口。

　找楊陵下棋。

　看到陛下開始走神，楊陵就沒有打攪。

　他也回想起，前不久聽到女兒和小姑說過話。

　當時他是無比震驚的。

　“有些男人一味把女人踩在腳下的人，大概都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是娘生的。”

　“噗！”楊陵差點噴出來。

　他聽了之後，已經無心再走，就停在原處，聽兩個女人打算談什麽?

　他的心裡是幾分無奈，姑姑還真的敢說。

　“他們一再貶低女性的地位，也不想想，被女人生出來的男性，地位又高到那裡去?所以，雲雙要記得自家不要看低自家。”

　“嗯！的確是。”雲雙點點頭。

　在楊陵看來，自家小姑這時候有些不靠譜。

　怎麽看這些說法，是歪理。

　女四書可不是男人寫的。

　而是女子所書。

　他打算接著聽下去。

　就聽余穎說:“你也曾經看過女誡，就是曹大家所書的。”

　“看過，班昭，漢代大家。”

　“當初她寫這個女誡時初衷，只要是針對漢宮後庭的女子。”

　“你也知道，漢室出了不少厲害的皇太后:呂雉、竇太后、王太后，還有不少公主插手朝政。”

　“班昭寫的時候，更多是為了讓那些貴女一個個謹守規矩。”

　“然而並沒有達到目的。”

　“大概是這個曹大家，也沒有做到她自家所寫的書一樣，那些女人根本就不聽。”

　“反而因為《女誡》是大家寫的，而且寫得極為符合男人的心意，於是風行一時。”

　聽到這裡，楊陵的心裡是有些觸動的，女子有條條框框，男人就沒有，只有幾個大目標。

　“還有那本《女論語》，那是姐妹五個人所寫，她們五個人一生未婚，倒是寫了一本指點女人怎麽在婚姻中過活的書。”

　“未婚?”

　“是啊，自家沒有結婚。”

　“既沒有謙卑服侍過公婆，也沒有養育兒女，倒是一本正經來指點別人。”

　“她們倒是留名，結果又把別的女人坑了一把。”

　“她們忘了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雲雙搖搖頭，真的是無法想象女人要按書上的條條框框活著，會是怎麽樣生活?

　“姑奶奶，我知道了，我不會傻乎乎的什麽都跟著做。”

　“對，雲雙，我讓你去讀女四書，不是讓你去做，而是讓你知道有沒有可以為你所用的地方。”

　楊陵聽到這裡，決定找個地方消化一下。

　自家小姑的教育，有些讓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思想發生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變化。

　這些年來，他被小姑姑治過之後，自然知道女人也有不是善茬的。

　但他從一開始的教育，就是男尊女卑。

　這是社會大環境問題。

　潛意識裡，他帶著幾分輕視女性。

　甚至把女人也是人，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遺忘。

　直到一次次聽到雲雙和余穎的交談後，他才有些覺醒。

　和皇帝交談時，就流露出來。

　兩個人分別陷入深思中，直到有內侍進來，才讓兩個人驚醒過來。

　喝了一口茶後，皇帝說:“楊卿，你現在的變化不小。”

　楊陵說:“回稟陛下，還好吧，總算是現在活得明白一點。”

　“看樣子，你是打定主意好好教育女兒。”

　“是啊！臣不如陛下，陛下的女兒不愁嫁，也有人撐腰。”

　“臣下就是人丁單薄，不得不把女兒教育得厲害點。”

　“為什麽會這樣想?”

　楊陵看著皇帝，有些苦笑不得地說:“陛下，你想過沒有，要是女的一個個都變成女德裡的楷模，整個社會是什麽樣?”

　“......”

　皇帝沒有吱聲，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因為他不知道楊陵想要說什麽，但大體上是為女人說話。

　“陛下，臣給陛下背背《女論語》裡的幾句話:五更雞唱，起著衣裳。盥漱已了，隨意梳妝。揀柴燒火，早下廚房。”

　“阿翁阿姑，夫家之主。不敢隨行，不敢對語。如有使令，聽其囑咐。”

　“夫若外出，須記途程。黃昏未返，瞻望相尋，停燈溫飯，等候敲門，莫學懶婦，先自安身。”

　“說來說去，就是這種感覺:女人根本不是家裡的主人，是婚姻裡的奴仆。”

　“臣知道後，感覺很可怕。”

　“難道我的女兒嫁到婆家，是要過這種日子的?”

　楊陵停頓了一下，說:“這幾年來，臣在外面呆過一段時間，有些地方特別推崇夫死妻隨。認為這樣的女人，就是貞潔無比。”

　“還特意立個牌坊。”

　“陛下，有人家為了立牌坊，有人死後，夫家人就把未亡人一塊活埋的，說是女的貞烈而亡。”

　說到這裡，楊陵臉色很不好看。

　好在未亡人的娘家人，還是對女兒好的。

　堅決不信，就追查出來。

　然後報案。

　才發現死者身懷有孕，一屍兩命不說。

　而且在最後時，未亡人應該是拚命掙扎，棺材板上是道道血痕，手指腳趾都斷裂，慘不忍睹。

　楊陵說出這個事實後，皇帝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牌坊，貞潔牌坊。

　好像下面有人還報上來，要大肆表彰。

　表彰個頭！

　皇帝氣得不行。

　要是真的表彰下去，豈不是有更多殉葬的！

　而且是活殉。

　“陛下，這還是有人告發的。”

　“還有那種娘家人為了所謂的貞節牌坊，恨不得女兒去死的，這種情況更多。”

　“看過這麽多後，我終於明白小姑姑說過的話，女人活得太慘。”

　“哎！”皇帝歎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楊陵接著說:“臣那些天來，也見識了幾個女德道德楷模。”

　“她們被女德坑昏腦子的女人，要是家裡的男人死掉，那麽她也跟著和死了差不多，還要讓幼小的孩子養她。”

　皇帝有些驚愕的。

　在他心裡，他娘在親爹死後，還是努力去辦事的。

　不給他這個兒子拖後腿的。

　“臣看到那種女人，恨其不爭。但小姑姑說，她們也是受害者。”

　“就如同把小時候鷹的翅膀打斷，等鷹長大後，又責怪鷹不會飛，鷹也很委屈。”楊陵說。

　在聽到余穎的話時，楊陵剛開始是好笑的。

　但笑後是心酸。

　是啊，從小就沒有給女人機會，以便讓她們成長。

　等到出事，她們自然是手足無措。

　皇帝看著楊陵，有些無語。

　雖然這些話聽上去有些怪異。

　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話語中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皇帝也不得不承認女性的地位很低。

　就算是所謂的貴女，也和曾經的貴女有了很大的區別。

　那種鐵杆女四書教育出來的女子，一味的柔弱。

　對男人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處是好控制。

　壞處是事事都不能當家作主。

　那種唯唯諾諾的柔弱女子，根本撐不起整個後宅。

　“楊卿，你的話也是有些道理，聽說你家開了閨學，那麽朕就給題個字。”皇帝沉吟著。

　他並不想有什麽巨大的改變，但有些事情還是可以做做的。

　給楊家閨學題字後，算是支持一下，也省的有人找事。

　說完，皇帝就寫下四個字。

　“謝陛下，臣一定要好好保存，當成傳家寶。”楊陵謝過皇帝。

　有這個招牌在，省了不少事，楊陵是笑眯眯的。

　“對了，這段時間裡朕做了一個夢。”

　皇帝說到這裡，一時間有些猶豫，夢裡的場景他該不該說?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楊陵聽了這話，看來一眼皇帝。

　就見皇帝的臉上，有一絲猶豫一閃而過。

　“這個夢很美，但後來就忘了。”皇帝最終沒有說。

　“夢就是這樣，醒後就忘了。”楊陵說。

　他沒有打算追問。

　作為臣子，自然是要識相，皇帝不想說的，就不要追問。

　皇帝此刻有些索然，就讓楊陵下去。

　英明神武的他，在夢裡變成一個海商，還美滋滋的。

　就連清醒後，還是有些回味的。

　說出去，應該是沒人信，

　皇帝在夢醒後，但卻又無法拿出實證。

　問還是不問?

　都會有很多問題。

　還幾次話到嘴邊，最終選擇不問。

　他覺得她不會承認什麽。

　在夢醒後，他曾經命人把整個寢宮都打掃了一遍，卻沒有什麽收獲。

　楊家那位姑奶奶應該是很有本事的，這一點他知道。

　所以打算不得罪這個人。

　夢境和她有沒有關系?

　皇帝沒有確定。

　他也不想著確定下來。

　要確定夢境和楊家姑奶奶有關。

　豈不是更加睡不著覺?

　天天害怕自己的夢境被控制?

　好在是，那一場夢過後，他睡覺時就沒有再夢到那一場夢。

　但那一場夢的後遺症很厲害。

　他的腳會時不時感覺痛。

　就仿佛被人綁住後，強製裹腳的那一幕，又會出現。

　對於裹腳，皇帝心裡是無比的厭煩。

　這種厭惡在歌舞時刻，爆發出來。

　在這個皇家宴會上，新來的歌舞姬在白色的鼓面上獻舞時，故意把腳裹得小小的。

　穿上紅色的舞鞋，如同一瓣蓮花瓣。

　鮮豔奪目。

　可以說這個歌舞姬的一出場，就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一個個看著那個小腳，有些動心。

　但高高在上的皇帝看清楚後，氣得不行。

　直接就摔了自己手裡的杯子。

　“來人，把這個賤婢拉下去打死，再有這種罔顧聖人言的人，也是打死。”

　“陛下。”

　歌舞姬嚇得是花容失色。

　在她看來，她沒有錯，只是在求新。

　她不過是嘗試一下。

　就見皇帝站起來，說:“怎麽還不拉下去！”

　這時候，有人上來拉下，那個嚇得是眼淚下來的歌舞姬。

　此刻宴會上的人們，一個個都跪在地上。

　不敢抬頭。

　皇帝陛下的臉已經變得鐵青。

　氣得鼻翼都在翕動著。

　他之所以那麽生氣，就是因為當初余穎希望他能夠製止這種裹腳的情形。

　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裡。

　還認為那就是低賤之地乾的，宮廷裡是不可能出現的。

　結果這才過了多久，皇家歌舞裡就出現了。

　這是在明晃晃地打臉！

　皇帝才會氣得不行，這種風氣絕對不能放任自流。

　如果是以前的他，頂多是無視。

　現在就如同吃了炸藥一樣。

　在看到那種小腳時，他的腳也有些痛。

　好像在夢裡的女兒國，在剛開始裹腳時，也是在低賤的娼妓所為。

　那種高門大戶並不怎麽喜歡。

　但後來這種風氣漸漸傳到民間，有良家男人為了得寵，跟著學。

　腳是越裹越小。

　甚至小腳成為美人的標配。

　連高門大戶也開始接受，因為女人更加喜歡那種小腳男人。

　說是姿態妖嬈。

　而且裹小腳後，就不怎麽容易出去。

　風氣就這樣扭曲起來。

　那麽會不會有一天，整個世界的女人們的腳被裹成那個樣子?

　其實畸形的腳有什麽好看的?

　簡直就是醜陋！

　皇帝這麽一想， 才會大怒。

　在發火後，他一甩袖子，就氣哼哼地走人。

　根本就沒有搭理，那些嚇得跪在地上請罪的人。

　那些妃子、皇子皇孫們一個個都是跪在地上，等到皇帝走遠，才松了一口氣。

　他們有些交情的走在一處，相互打聽一下。

　為什麽父皇是大為光火?

　結果誰也不知道。

　還有人心裡歎息的，好好的美人，竟然被父皇辣手摧花。

　當然也不乏那種聰明人，聽出來皇帝的話語裡，對那種不愛惜身體的特別反感。

　隱隱猜出來，就是那個舞姬的那一雙腳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