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媧兒在院中納涼,望著星空,對身旁的張子房說:“對了,以後,我不必遮掩了,劉邦知道我身份了。”
“這麽快就知道了?”
“他早就猜出來了,只是不說而已。”她不禁泄了一口氣說著。
“你現在要怎麽做?”
“我是一定要將這件事做完的,可是你……”
她止住話語,不知應該將他置於何處才好。
“你不必為我思慮,我有自己的脫身之法,你隻消顧著自己就可以。”
張子房不願裹挾近新的朝局之中,他清楚,打天下和坐天下,完全不同。
“你不想牽扯進來?”
“不想。”
房媧兒呵呵地笑了,說:“子房,你我已經裹挾在局中了,離開了朝局,我們是什麽?還有什麽可期待的呢?”
“我張子房不想殺人,更不想殺自己的兄弟。”
“那你就勸說他們放棄封侯了,放棄封王,自行了斷,或者遠走高飛,這樣大家都相安無事,你我也不必殺人。”
張子房不禁無奈笑了。
“媧兒,他們都想要回屬於自己的戰果,不能隻讓劉邦做了皇帝,別人什麽都得不到吧?”
“朝局很有趣,要麽你就放棄一切來保命,要麽你就貪財好色,酒色鄉裡無好漢,只有這兩種法子,才能保命。”
張子房一想,覺得房媧兒說得在理,也有理得使人寒心難受,隻得苦笑回應。
“我是爭天下的良謀,你是治天下的奇人,為何你沒有為嬴政治理好天下?讓大秦隨他所願,流傳萬世?”
“天意如此,大秦打下這天下,一統華夏,本身就殺戮太甚,難以得人心,大秦為大漢擋去的鋒芒,天意如此。人鬥不過天,也鬥不過命。”
說這話時,房媧兒眼中含淚,眼睛煞是晶瑩剔透,她能忍住,便已經不容易了。因為她認命的同時,也認可了嬴政的死是她無力改變的天意,這對她來說很是殘酷。
張子房身後,拍拍她的肩膀,溫柔地說了一聲:“都過去了。”
房媧兒低頭一聲笑,順便將她無法收回的眼淚流出眼眶,她不能讓人看見她的憂傷和無助。房媧兒應該像她對外表現得那樣無悲無喜,無法無天。
她反駁張子房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真正的中央集權之路,始於嬴政可是嬴政變為完成,直到漢武帝劉徹,嬴政心願才達成。所以她才說,一切都剛剛開始,她要撐到那個時候,親口告訴嬴政,他的夢想達成了。
望著天,陷入深思。
張子房卻不喜歡這個答案,披肝瀝膽,殫精竭慮,孕育了漢王朝。可這竟然是個殺戮開端,
“他們想要權利封地,又何嘗不是害怕死呢?”
“歷來如此,你越是怕人殺你,越是緊抱凶器,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在於他們反不反,而在於他有沒有反的能力。只要有了反的能力,就該死。”房媧兒如是說道。
張子房喝下一杯酒,見瀧靈走來,便對起身對房媧兒說:“你早點歇息,我回去了。”說完,他隨瀧靈一起回房,房媧兒看著張子房和瀧靈,陰謀想:“為了瀧靈,我也要把你多留下幾年。”
深夜,瀧靈伏在張子房身旁,借著月光,見張子房英俊偉岸的身軀,不免用指尖輕輕拂過,張子房並未睡著,感覺到瀧靈指尖的微涼,問:“還不睡?”
瀧靈笑了笑,說道:“是。”
“為何不睡?是熱嗎?”張子房依舊緊閉雙眼。
“主人今日怎麽了?看她有心事。”
“不要關心她,也不要過問她的事,還有,
不要說你與她相識,一面牽連了我。”“難道是陛下?”瀧靈蹙眉問。
“不要問了,睡覺。”張子房背過身去,瀧靈也不好再說話,躺下睡去。
劉邦一個人躺在榻上,睜著眼,不敢入眠。
恐懼襲來,自己被推到皇位上,也是高崖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的一句,“大丈夫當如是也。”
嬴政想為天下人操持這個家,結果,天下人毀了他,毀了他的國,秦朝僅僅存在了十五年。
劉邦怕,自己也會步他的後塵。
原來做皇帝,比做一個王難得多,也危險得多。
劉邦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便下旨封王。
八個異姓王。
張敖為趙王。
英布為淮南王。
臧荼為燕王。
韓信封為楚王。
彭越封為梁王。
盧綰封為燕王。
韓襄王的後代信,封為韓王。
吳芮封為長沙王。
八個異姓王分封之後,自然,劉邦立即采用了平衡之術,封了九個同姓王,與八個異姓王抗衡。
分別是,庶長子劉肥封為齊王,嫡長子劉盈封王爵,冊封皇太子,三子劉如意封為趙王、四子劉恆封代王、五子劉恢封梁王、六子劉友封淮陽王、七子劉長封淮南王、八子劉建封燕王。宗親劉濞為吳王。
封王大典,是長安城中最為盛大的慶典,全城沸騰,各個諸侯在長安街頭打馬走過。唯獨張府大門緊閉。
張子房自稱病中,不見客,不迎人,而家中的事務一應交由瀧靈打理。
房媧兒和張子房坐在後院的高樓上,聽見遠處的吹打聲,歌舞聲,不做言語,只聽,只看。盛典一夜不停,燭火,篝火,點亮了他們可見的天際線,分外妖嬈。
原本應該統一的漢帝國的徒弟,卻生生分裂出七大諸侯國。
劉邦在宮中,與群王飲宴,自己喝得大醉,人人都說:“皇帝陛下也為我們高興。”
只有靜坐一旁,滴酒未進的皇后呂雉她才明白,這哪裡是高興?分明就是難過得無法面對。
戚夫人一個勁兒地為劉邦斟酒,還笑著說。
“陛下,您的酒量真好,臣妾再給您敬上一杯。”
“陛下,臣妾先乾為敬了。”
“陛下,吃菜。”
……
要是在房媧兒入宮面見劉邦之前,她看見這樣的情景,一準會大發雷霆,可是現在她就靜靜坐在一旁,看著,望著,想著。這個飲宴上,只有劉邦真正信任的人才知道他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只有他信得過人的人才知道他的歡愉是做給那些以為他歡愉的人看的。
戚夫人,只有一時的榮寵而已,若是將來有了比她美麗的女人,她也就什麽都不是了。
呂雉摸摸在她懷中躺著的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狽,她輕輕地說道:“你要是會說話,會不會和她一樣?”說完,呂雉癡癡地笑了。
劉邦大醉,呂雉在一旁望著戚夫人挑釁的面龐,她說:“戚夫人,我身子不大爽快,要回去了。”
戚夫人不解她為何不與自己爭了,問:“皇后娘娘,切要多多保重鳳體。”
“謝謝妹妹提醒,那就勞煩妹妹留下服侍陛下了。”
呂雉此言,正中戚夫人心意,領旨點頭,“喏!”
呂雉抱著小狽離開了。
一旁的侍候呂雉的女官不解,問道:“娘娘,你何必便宜了那個賤人!”
呂雉反手就給了貼身女官一計響亮的耳光,冷著聲音說:“你說誰是賤人?”
女官會意,跪地磕頭說:“是奴婢,奴婢的是賤人。”
三聲響亮的磕頭聲之後,呂雉道:“起來吧,以後說話做事小心些,她可是寵妃。”呂雉的話中“寵妃”二字明顯被加重的語氣,意在提醒宮中的人們她是寵妃。
而後,女官攙扶著呂雉,而呂雉又說道:“怎麽說我是后宮之主,作為皇后,理應大度,懂嗎?”
“喏。”
呂雉當晚回宮之後,按耐不住,換了便衣,出宮去了。馬車行駛道張良府邸門前,停下,一聲黑鬥篷的呂雉與女官,攙扶著下車來。
女官上前敲門,張府的門房開了一條門縫,看外面一雙女子。
“你們是什麽人?”
女官拿出宮裡的腰牌,門房是見過世面的,一見便忙著開了門,讓人去通報主人。
張子房和瀧靈已經歇下,一聽丫鬟說是宮裡來的人,張子房驚蹙,瀧靈也煞是慌亂,怕人見了張子房這副年輕的模樣,瀧靈一邊為張子房梳妝易容,一邊對門外的丫鬟說道:“讓人去大廳等候。”
張子房一想,又說:“去請白首夫人。”
瀧靈問:“他們是來找師姐的?”
“我這麽久不出門,一直在家養病,有事求我雖不足為奇,可是如此著急,夜間求見,十有與我無關。”說著,張子房便將臉上的胡須撕下,轉身望著瀧靈說:“你去看看吧,你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瀧靈放下手中的梳子點點頭,換了衣衫便走了。
才到大廳門前便看見穿著邋遢,蓬頭垢面的房媧兒,瀧靈上前行禮道:“主人。”
“你怎麽來了?”房媧兒衝著瀧靈擺手。
“先生讓我過來陪客人。”
房媧兒打了個哈欠,說:“回去睡吧,管事兒的說了,是宮裡來的女人,我想是皇后娘娘的人,是來找我的,與你無關。”
“這……既是皇后的人,我更應當作陪了。”
房媧兒歎說:“都是見不得人的事,不要跟著來了,回去吧。”
瀧靈聽話,離開。
一進大廳便瞧見呂雉坐在那兒,身後是她的女官。房媧兒連忙跪下,說道:“民婦房媧兒叩見娘娘。”
呂雉語態溫和,道:“你我姐妹之間,不必拘泥於這些虛禮。”
“不敢。”
房媧兒起身,跪坐之,呂雉吩咐女官退下,屋中隻留她們兩個人,呂雉也不端著了,親手為房媧兒倒了一杯熱水,端給她,房媧兒接過,問:“姐姐,你這晚過來,有人瞧見嗎?”
“要是有人想瞧,什麽瞧不見,要不想看,便是睜眼瞎。”
房媧兒歎氣,說道:“姐姐在宮裡的日子也不好過。”
“誰的日子好過呀?”呂雉感歎。
“也是。”房媧兒點頭迎合,然後又問:“姐姐這時候來找我,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嗎?”
呂雉點頭,說道:“陛下他今天,心裡難受。”
“不得不分封,不得不忍下諸侯國的存在,還是別人拿兵權逼著封的,心裡能好受嗎?”
“郡和國並行?呵呵,這種兩種管理的方式,本就矛盾,還偏偏要擱到一處去,哎……”呂雉感歎說著,目光卻放在房媧兒的臉上,她在想,若是劉邦曾經在嬴政身旁見過她,那她現在又有多少歲呢?總不會是看上去的這樣的年齡。
“不這樣都能怎樣?一點一點的來吧。”
“看他這樣難過,我實在不忍心。”呂雉作為一個妻子,見到自己和自己的丈夫的利益受損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而且,她比戚夫人更加愛劉邦,因為知道國庫空虛,她從自己開始,將衣服裙擺的長度剪斷, 也從自己開始,宮裡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陳設,衣食住行樣樣從簡,以此為劉邦盡一些微薄之力。
“不忍心,那只要娘娘願意,我可以去殺了他們的,我的武功絕不在他們之下。”
呂雉癟嘴苦笑一聲:“你就拿我尋開心吧?要是可以殺,陛下早殺了,還用得著我操心?”
房媧兒呵呵地笑著。
“姐姐,現在我也沒辦法削藩,天下初定,百姓困苦不堪,誰打仗誰就是天下的罪人,我們不能做罪人。”
“可若是他們此時動手了呢?”
“民心會歸向皇帝,可是我們打不過的,大將、兵權都在諸侯王一邊。”
“原來,這樣危險……”呂雉喃喃念叨著。
房媧兒想呂雉不能久待在這裡,便說:“姐姐,郡國並行便是皇帝左右衡量之下妥協之物,姐姐要相信陛下,他既然可以封王,便可以除去他們,只是,現在我大漢百廢待興,要先鞏固了國力,才又能力養兵養將。”
“妹妹所言極是,那,天色不早了,姐姐也不能就待,這就回去了。”
房媧兒起身相送,邊走邊說。
“對了,姐姐,我獻計,讓陛下封同姓王,來遏製異姓王,可姐姐不要忘記,同姓王也是王。”
呂雉恍然,瞪著眼,久久不能言語。因為同姓王中,有八個是劉邦自己的孩子,雖說現在孩子們都還年幼,可有朝一日,他們會長大,便也想要爭奪劉邦打下的江山。
呂雉低頭思忖著,左右平衡,有一邊沒了,另一邊不就可以獨重了嗎?呂雉憂思,劉氏子孫,無論是劉邦還是她,於情於理,都如何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