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破門而入,大聲問道:“你們要帶著皇帝的遺體去何處?”
房媧兒慢慢放下嬴政,望著趙高。
“姐!”他一臉驚恐。
“他是我的夫君,我要帶我夫君走。”
“不可!”
“昨夜,你與李斯,篡改詔書,陛下原本立扶蘇為皇帝,可是你,你們,將扶蘇改為胡亥,是不是?”
趙高更為惶恐,他現在已經在糾結,對於這如姐如母一般的房媧兒,是殺還是留。
“高兒,你是不是想殺我?”
很快,他們聽到了答案。
“是!”趙高直言不諱,此時,他已經掌握了最高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攔於他。
她笑了。
她說:“你要殺我?你殺得了我嗎?”
“不試一試,怎麽能知道?”趙高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說道。
賈骨和趙昆在一旁異口同聲道:“趙高,她是你姐姐!”
趙高冷笑,露出如狼一般的面孔:“擋在我面前,就算是我母親,也得死!”
頓了頓,趙高喊道:“來人!”
寢宮外布滿手持利劍的將士。
若是,隻她一人,她可以闖出去,她回頭望了一樣嬴政,她不能損傷他,也不能將他留下,讓鹹魚分龍臭。
就在這一瞬。
她雙膝跪下,向趙高磕頭。
“看在我曾經撫養你的份上,求你,讓我帶他走。”
“你能保證你不將皇帝的遺囑說出去嗎?”
“我能。”
“他們能嗎?”
房媧兒以為說的是趙昆、賈骨、張子房三人,便替他們說道:“能。”
趙高佞笑,說道:“我指的是行宮之內所有的人。”
眾人抬頭望去,寢殿已經被將士包圍。
“你這是要借我之手,除去知道皇帝暴死的人?”
趙高義正言辭:“為了天下安定,皇帝死而天下分,你知道的。”
房媧兒起身,從床邊的黑布中取出天裂刀。
“師父、子房,我們走。”
……
刀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一百名將士,轉眼之間,變為滿地的殘肢斷臂。
血染沙丘行宮。
上天有好生之德,瓢潑大雨,清洗著滿地的血跡斑駁。
張子房和賈骨不出手,也不阻攔,抬著嬴政冰冷的身體。
趙高和李斯在一旁呆呆地望著,將士前赴後繼著,那個女人持刀,天裂刀,那是前白衣衛統領趙媧兒的刀,現在刀竟然在太監“阿嬌”手中,還有那凌厲的刀法,那是當年智坤在鬼谷自創的劍法。
這套劍法,使起來是那樣的飄飄欲仙,可刀刀劍劍要人性命,美而凶。
智坤的劍法,只有一個傳人房媧兒。
智坤的師妹,李斯的師姐。
本以為這套劍法隨著智坤和房媧兒的離世,就此失傳,然想不到,在此處,竟能在見一次,血跡斑斑一如後山的那一株櫻花飄落的一般美麗。
李斯曾說,那不是劍法,那是舞。如今,它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劍法,讓人在美中死去……
“師姐真的沒死……”
趙高指著她的背影:“喏,你看,姐姐,她就在那兒。”
李斯望著趙高冷厲的神情,望著白發蒼蒼卻面容依舊的師姐,問:“你為何要如此?”
趙高面容不動,他說了,底下那人,是他的姐姐,如母一般的姐姐。他與李斯站在高樓之上,神似當年與李斯一起偷看智坤與她練劍的場景,只是,他們已經回不去當初。
所有人的心,都千瘡百孔。房媧兒的心更甚,隨著嬴政的撒手人寰,她的心,沒了。
“她要帶皇帝走,
而你和我,要的,不是那一個死人,死人是無用的,死了就一了百了,給她,算是還她對我的養育之恩。”李斯凝望身旁的趙高,說:“我們需要皇帝不死,民間流言四起,皇帝死而天下分,所以皇帝,他不能死。”
趙高鬼魅一聲笑,說:“可是,現在,知道皇帝死的人,都必須消失。”
“在皇帝心中,國家統一比他的性命重要,師姐帶走他,咱們就能秘不發喪。”李斯感慨說道,在回到鹹陽之前,皇帝暴斃的消息是不能流傳出去的。國家的統一凌駕於任何人的性命尊嚴之上,
“用她之手,除去知道皇帝暴斃消息的人。”趙高道。
“可是,你要怎樣安置她?”李斯不禁為她心憂,她替所有人解除憂患,無論是忠於君還是忠於國,都可兩全。唯獨她。
趙高默然,良久,說出:“殺這麽多官軍,自然要將她繩之以法的。”
李斯悔恨,苦笑。
可惜,假詔書,已經在前往九原的路上了。
李斯知道,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將來無論何種結局,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胡亥和扶蘇,都是皇帝的孩子,可是,兩個人一個是需要輔佐的孩子,另一個,是賢名遠播的帝國繼承人。
……
黑色和紅色的嫁衣,果然不容易使人看到鮮血,可是白發,染成了血紅,滿面斑駁血汙。
尖兒和虞柔在行宮之外,準備好了棺槨、馬車、快馬、
一路,五人不知疲倦地奔向一座不知名的荒山。此處,在天象上,與鹹陽交相呼應。
很多年前,她手中還有白衣衛,白衣衛做的唯一的一件私事,便是修建一座墓。
這兒,是她建立的小鹹陽宮,她還會在這兒建立的一個她心中的鹹陽城,一切如他夢想中的那樣。作為一個資深“盜墓”者,她見過的墓,數不勝數,結合上五行術,修建一座精巧的墓。
視死如生。
墓室的結構與嬴政的寢宮一模一樣,裡面還有賈骨辛苦弄來的昆侖神木,以及他從寡婦清那兒騙來的水銀,用作河流,在墓裡流淌。
她將馬王堆防腐的方法,以及賈骨能用的防腐之法全部用上。
墓室的門,是活的,可供她時常出入,去看望他。
安葬嬴政之後,張子房才將嬴政留給她的錦書交到她手中。
“這是何物?”她一個人坐在夜空之下,她希望,若是此時,可以出現那她期盼已久的血月,能不能試一試呢?她是藥,她是藥啊。
張子房冷冷地說:“他留給你的。”
聽之,此書信是嬴政留下的,房媧兒緩緩扭過頭去,問張子房說:“他給我,怎會在你手中?”
“你自己看吧。”張子房將錦書交給她之後,轉身離去。
她握著錦書,心中滿是希冀,她希望看到,嬴政在書信裡說,他會在一個地方出現,並等著她,或說,他會醒來……一直等到天亮,不見血月,她面容憔悴,眼中原是血痕,她已經三天沒有休息了,今日微微有些困了,在零睡前,她獨坐房中,望著他在那病中的字跡
“愛妻媧兒,見字如面。
爾見此書時,吾已離世,獨留爾,與世間長存。
曾記否?吾九歲之年,爾為吾引開盜匪。吾行冠之年,爾為吾擋刀。吾在位十七年,爾為吾之大秦計殺趙將。吾在位二十年,爾為吾之大軍破大梁城。吾在位二十四年,爾為吾之大秦伐楚,代吾受刺至傷。祭拜荀卿,爾為吾收納良臣。泰山封禪,爾為吾乞神。舉薦高人,爾為吾尋長生之法。蘭池遇盜,爾為吾仗劍。使黔首自實田,爾為吾平息民憤。南平百越,爾為吾獻兵法。焚書一事,爾願為吾背負千古罵名,方士亂政,爾為受告之人。群臣罪亂,爾以一人之力,護社稷江山穩固。
甚至於鹹陽宮中,日,爾為吾之盾防,夜,爾心念吾之弱體。
吾於爾之先死,實為吾之不願。然而,吾以愛爾之心,為天下萬民謀永福也,雖敗,卻不餒。
吾自詡無愧於天下,無愧於萬世,然,獨愧於爾一人。吾此生已無法償還爾之恩情,悲乎!
阿房宮中,爾告知與吾‘金屋藏嬌’一典,吾便效仿之,於鹹陽城中,繁華之地,置一家妓館名‘藏嬌閣’。心憂吾離世後,奸佞爾之人太甚,此處安全,想必不會有人想及爾會於妓館藏身。那處金銀錢財充足,可保爾今後富貴度日。
若,有朝一日,爾遇到心意相通同之人,便忘記吾,吾已舍爾而去,莫要空牽念,爾當知,吾隻願你能平安喜樂,諸事安好。
嬴政親書。”
就這樣的一封錦書,房媧兒這幾日來,從不離手,讀了數遍,他的字,他的話語,怎樣看,都不夠。
張子房在窗外,問:“看完了嗎?”
她心感慰藉,說道:“是。”
“你是要回鹹陽,還是去留在這兒?”
“他要我去那兒,我就去那兒,好在這裡距離鹹陽不遠,可以常過來看望他。”
“那好。”張子房歎息一聲。
賈骨望著天象,說道:“天意如此。”
“又看到個什麽異樣了?”張子房漫不經心,隨口一問。
“秦皇死而天下分,是真的。”賈骨撥弄著手中的龜背。
張子房後脊梁微微發涼。
“這……所說如我所願,可,媧兒怎麽辦,上天為何對嬴政如此決絕,連他一生推崇的郡縣,都要將其摧毀?”
賈骨冷笑三聲。
“天意?人為罷了!”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世上事,皆由人去開始,也皆又人去了結,六國反對勢力這些年來,有所收斂,不過是懼怕嬴政,可是嬴政死後,若是扶蘇還好,他有人望,可偏偏趙高為求自保,選了那胡亥,胡亥雖說不是奸惡之輩,然而,他底子淺薄,全倚仗趙高與李斯二人,皇帝權利架空,他形同虛設,嬴政創立的集權,不就從內部瓦解了嗎?”
張子房憂慮說道:“原以為房媧兒狠毒,可,這趙高更勝一籌。”
“你且瞧著吧,天下由得大亂一場。”賈骨感歎道。
物是人非,還能留有念想,然,世人對待秦,對待房媧兒太過殘酷,連他和她為之嘔心瀝血一生的制度都要毀滅。嬴政的遺跡,還能留下多少呢?賈骨心涼,自己的徒弟,比自己更是寂寥。賈骨現在已經衰老,自知能陪伴她的時日已然不多,最終,難道,只能留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一點可回憶的痕跡都被天下大勢所抹去?
“分還是合?”張子房問。
賈骨緩過神來,冷笑說:“諸侯王與皇帝,你會選哪一個?”
張子房不假思索,篤定說道:“皇帝。”
“那是分是合,不就出來了嗎?”賈骨賭一把,賭天下人不會放棄皇帝制度,賭房媧兒不會如他一般自暴自棄,她會將嬴政沒有做完的事做完,完成他的心願。
賈骨依舊擺弄著手中的佔卜器具,張子房守在一旁也著實看不懂,便問:“您是從這裡面看出來的?”
正所謂,小天時決利鈍,大天時決興亡。近來天象頗為異常,許多人已經查出其中暗藏玄機。
賈骨搖頭說道:“佔卜,三分看天時,七分看時局。若是你將時局看透,根本不必去佔卜求知,上天,比任何人都狡猾,總給人一些模棱兩可的話語,還要你費心去猜,你說, 上蒼,他討厭不討厭?”
一邊說,一邊回房去睡覺去了。
張子房淡淡一笑,回屋。
房媧兒從屋中恍恍惚惚地出來,抬頭望月,撕心裂肺的嚎叫,距離嬴政離開,已經七日了,房媧兒放棄喚醒嬴政的想法。她用刀指著月,口中念念:“要是真有鬼神,就好了,我要殺了你們,為他報仇。”
嬴政死,她連找誰報仇她都不知,因為沒有仇人。
輕步走向床榻,床上躺著他的兩個兒子,夜已深,孩子睡得很熟,他秉燭望著他們倆,不疑的眉眼,越發的像淑子了,張子房欣慰。辟疆倒是長得更像他一些。
第二日一早,房媧兒拜別了嬴政,前往鹹陽,那個嬴政讓她待的地方。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嬴政說,讓她去藏嬌閣,是約定了地方,嬴政若是能有來世,便會去哪兒尋她。
而賈骨,便留在此地守墓,尖兒留下來照看賈骨。
房媧兒騎著追風,飛奔向鹹陽,她已經卷入這個局中,離開了這個局,她便沒有任何存在意義。
賈骨和自己打的賭,賭贏了。房媧兒並非會一蹶不振,相反,從今日之後,再沒有人可以牽絆她的心了。這是房媧兒的重生,她會比嬴政活著的時候更強大。
因為再不會有人牽製她,再不會有人保護她,以後的她,可以為所欲為。
嬴政活著的時候,房媧兒沒有一日,是為自己活著,她做事的種種,都是為嬴政活的,可以後的千年歲月,她離開了嬴政,可還不是照舊,為他而活?只是,全憑她自己,命途自闖。
白發的房媧兒,房媧兒真正的人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