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未央宮中,與諸臣子將領商談著攻魏一事。
嬴政一直在一旁咳嗽不止,趙昆端上水來給嬴政喝一口浸潤喉嚨,卻不想,他用力一咳,絲綢手絹上,竟然多了幾條淡淡的血絲。
“大王……”趙昆驚訝。
嬴政閉上眼,搖搖頭,示意趙昆不要說出口了。
趙昆眼看著還在一旁爭執兵法和策略的將軍們,歎了一口氣。
趙昆示意一旁侍奉的趙成,去請太醫來。
太醫在未央宮外等候了兩個時辰,將軍朝臣們都散去了,他才能進宮來為嬴政診脈。
嬴政閉眼休息。
“大王,您這是思慮太甚,心力交瘁所至,微臣只能為您開些藥劑……”
“不必多說,開藥就是了。”嬴政最煩太醫那些無用的話語。
太醫又跪地說道:“大王,微臣所開之藥方只能醫治您現在的病痛,若是想要根治,還要請大王您多多注意休養。”
嬴政睜開眼,打開面前的奏折,又對太醫說了一句:“不必多說,開藥就是了。”
太醫看了一眼趙昆,只見他搖了搖頭,太醫也不再多言,退下開藥去了。
趙昆隨他一塊兒下去。
“趙公公,大王的身體單單靠喝藥是無用的。”
“大王是性子,你還不了解?”
“哎,竟然無一人能勸得動大王……”
趙昆心中歎息說道:“倒是有那麽一個人,可惜不在了。”
趙昆緩過神來,說:“幫大王開些安神助眠的藥,近來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我們在身邊伺候的人,比你們可著急多了。”
“是,公公。”
這太醫在送上去的藥方裡開了幾味安神助眠的草藥,那一夜嬴政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睡夢中。
嬴政推開未央宮寢殿的大門,可看見的卻是在他小時候在趙國居住的那個小院。
有水井,有梅花,有姑姑給他做的玩具。
他一步步走進他居住的小院,裡面,姑姑在房中織布,織布機嘎吱嘎地響著……
“姑姑!”嬴政衝上前去。
姑姑是不會說話的,她笑著看著嬴政。
“正兒好想你。”
他含淚喚道。
在她面前,他自稱“正兒”。
姑姑突然開口說話了,是房媧兒的聲音。
她說:“你也不回來看看姑姑,姑姑一直在這兒等著你呢。”
“真的嗎?”
“姑姑找不到正兒,便留在原處等你。”
“正兒馬上就回來看姑姑,正兒再也不要離開姑姑了。”
這話才說完,嬴政就被公雞打鳴的聲音喚醒。
枕頭旁邊,放著姑姑留給他的照片,年代久遠,照片已有破損,模糊了的臉。
嬴政笑容滿面,輕輕起身來。他披上皮襖,推開門,走出殿去。
石階上都已經積起了厚厚的雪,因為吸了冷氣,他不由得又咳嗽起來。
趙昆一直在殿中侍候著,不知不覺睡著了,開了門,寒風灌進殿中,吹醒了他。揉開惺忪的睡眼,他望見嬴政出門,他忙取了披風從身後為嬴政披上,說:“大王,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嬴政勾唇,笑說:“昨晚,已經睡得很好了。”
趙昆垂頭,頗感安慰,嚶嚶笑了。
嬴政說道:“這幾日,寡人想要休息休息。”
趙昆驚喜,大悅之,心想這太醫開的藥方原來還有這功效。
“這好呀。”趙昆回答道。
“可是,寡人不想待在宮裡,寡人想出去走走。”嬴政接著說來。
趙昆問道:“大王想去哪兒?”
嬴政笑而不語,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輕輕一吹,又給吹散了。
而後他才說道:“邯鄲,寡人小時候住的地方。”
趙昆點頭,心想只要嬴政願意出去散心,去那兒都是好的,他便說道:“反正那兒現在也是我大秦的領土,大王去看看也好,不知大王準備何時動身?”
嬴政含笑說道:“就這幾日吧。”
趙昆想,這天寒地凍,還要出門去,可得多帶些人手。
“喏。”
而後嬴政想起梅花來,道:“去賢妃那兒看看梅花。”
趙昆正欲喊人來,嬴政卻製止了他,嬴政道:“寡人只是想去看花,人,就不必了。”
“喏。”
二人在這天色還未亮起來的時候,打著燈籠,去了賢妃的梅園,可不巧,今年雪來得太早,梅花還未開放,嬴政不免有些失落,未進入梅園,便踏雪回宮去了。
“不知陛下此行要帶上哪位娘娘一同前往。”
嬴政指著趙昆,無奈笑之:“不帶她們,微服出遊,隻消帶上趙成,蒙毅,還有些得力的侍衛就行。”
“這怕是不妥。”趙昆搖頭,認為此事不可如此冒失。
“寡人去邯鄲,隻為私事。”
“邯鄲距離魏國並不遙遠,眼下正是戰時。”趙昆據理力爭。
嬴政止住他,說道:“不必多言,就這樣。”
第二日,嬴政便稱病,在未央宮中養病,有李斯和趙高處理朝內外的事務,防衛上全權交給了郎中令。
嬴政踏出鹹陽,趕到前所未有的欣喜,他自認為有秦之處,百姓守法,安全太平。
可惜天寒地凍,要不然他能看到一路的山川河流。
嬴政不喜歡在馬車裡待著,喜歡與蒙毅一起駕馬前行,可是他身體不比蒙毅強健,還得回馬車裡來,讓趙昆伺候著。
幾日之後,一行人便抵達邯鄲,嬴政欣慰,邯鄲城一如往日那般繁華。
雖說出了太陽,冰雪散去了不少,可惜現在天寒,出門的人少,要不然更是熱鬧。
“邯鄲城和以前一樣。”嬴政感歎說。
“回稟大,回先生的話,王翦將軍治軍嚴苛,並未擾亂邯鄲百姓。”蒙毅拱手道。
趙成說道:“秦軍到此之後,將製作假幣之人依法處決,使用秦國錢幣,民生這才得已恢復。”
趙昆瞪了趙成一眼,趙成意識到自己說多了。
假幣一事,房媧兒牽涉其中,嬴政對此案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房媧兒和姚賈頓弱這一乾人。
嬴政心情大好,見趙昆瞪那說實話的趙成,微笑擺手說道:“不妨事,不妨事。”
當年,房媧兒等人在此以假幣擾亂趙國市場,引得秦軍輕而易舉攻破趙國,無過反而有功,只是不能嘉獎罷了。嬴政這幾年來,還在一直關心著趙國百姓的生活,眼下,看到諸事安好,他便心滿意足了。
蒙毅一直張望著,侍衛回來,說道:“前面是邯鄲最大的客棧。”
蒙毅點頭。
轉身,蒙毅對嬴政說道:“先生,前面有一家大客棧,我們可要在那裡打尖住店?”
嬴政笑著搖頭:“不必,我們就逛逛這邯鄲街市,這兒可是七國中最繁華的所在。”
嬴政走過一個賣酥餅的店。
看著擺放在小攤兒上的小點心,問身邊諸人道:“可有想要吃的?”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一夥老爺們吃這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趙昆掏錢買了一盒子,抱在懷中,嬴政指著旁邊的書攤,笑說:“小時候,我在那兒買過糕餅,又在這兒買過書卷,哎,一晃眼都快二十年了。”
眾人不知該說什麽,只在一旁迎合著笑。
倒是蒙毅,他的職責便是保護嬴政,哪裡可以暗下心來逛街?
眼睛一直在嬴政身上打轉轉。
趙昆看看天,低聲對嬴政說道:“主子,天色不早了,大家都餓了。”
嬴政轉身指著一個棚子搭建起來的飯館,說道:“咱們就在這兒吃了晚飯,再去找住處。”
趙成原想對嬴政說去那種既可以打尖,又可以住店的地方。可趙昆拉著他的衣袖,搖了搖頭。
嬴政領著眾人進了那棚子,坐下,店小二一看這些人個個衣著華麗,引上來,倒水,點頭哈腰道:“客官,各位要些什麽?”
“您看著來吧。”嬴政心情笑著對他說。
趙昆補了一句:“有什麽好的都給我們上。”
蒙毅道:“多弄些。”
嬴政頷首而笑,在他看來,這樣子吃飯才有意思,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吃飯,總覺得失了滋味。
小二把有的菜都給上了,眾人吃得舒適,這裡的飯食到還算豐盛,吃飽了,嬴政說道:“你們就在此地,找家客棧休息下吧。”
蒙毅道:“那,您呢?”
嬴政笑罷,道:“我帶著趙昆去一個地方看看。”
蒙毅道:“不行,我必須陪在你身邊。”
一行人也是一樣的想法,可是好說歹說,嬴政隻多帶了一個蒙毅。
三人一同前往他的故居。
直到黃昏十分,他們三人才走到目的地。
見門口的梅花開得正旺,嬴政指著紅梅說:“就是這兒了。寡人年幼時,就一直住在這裡。”
看見屋內有燭光閃動,房屋便修葺一新,還多蓋起了兩間房。趙昆和蒙毅都不知,這就是房媧兒幾年前回到趙國,“亂趙”時期所住的地方,那時候,她閑來無事,便將此地修整了一番。
嬴政望著屋子,悵惘著自言自語道:“難道這兒現在有人住了?”
便止住的了腳步。
趙昆道:“大王,是這兒嗎?”
嬴政失落點頭。
蒙毅在一旁聽著,摸不找頭腦。便小聲問道:“趙公公,大王來此處作甚?”
趙昆伸出手來,比劃了一個不要做聲的意思,蒙毅會意,不語。
嬴政望著紅梅,獨自憂愁著。
近鄉情更怯。
嬴政心神不寧,他希望回來時,看到這裡有人住,可是更怕住在這兒的人不是她。
而且,這個她,嬴政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推門進去,看到的是姑姑,還是房媧兒,即使她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可在他看來,是不同的。
一個是他的姑姑,堪比養母。
一個是房媧兒,是他做為男子,愛著的女子。
不可混為一談。
就在此時,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一個年輕男人扶著一位老婦,正屋走出來,穿過小院,輕輕合上那籬笆圍牆。
“娘親,女郎中說這是最後一劑藥了,吃完就好了。”
“都好得差不多了,要不,留著以後犯病再吃。”
“哪兒能呢?女郎中她再三叮囑,說是一定要吃,不然您還會犯病的。”
老婦含笑點頭,道:“聽你的。”
嬴政信步走上前去,問道:“二位,請問您二位是這裡的主人嗎?”
因為吸了寒氣,嬴政又突然咳嗽起來。
趙昆忙上前來,輕拍他的背。
老婦看他咳嗽了,說道:“這位先生,您是來瞧病的吧?那就是了,快些進去吧,這兒的郎中,瞧病瞧得可好了。”
說完老婦又回頭看了看亮著燭火的屋子,指了指,補充說:“她就在那兒。”
趙昆問說:“大娘,這兒住的,是一位郎中?”
年輕男人疑惑,問道:“你們不是來瞧病的?”
嬴政搖了搖頭。
那年輕男人看著嬴政那慘白憔悴的模樣,道:“這裡住著的。可是這附近一帶最有名的郎中,我是專程帶著我娘來這一處瞧病的,你看看,這是藥。”
他提起面前的那裝滿草藥的籃子來。
嬴政與趙昆對視一眼,笑道:“看來,還真得進去看了一看了。”
趙昆扶著嬴政:“若是能瞧好您的病,也是好的。”
嬴政頷首點頭。
說完,這對母子走過他們三人,嬴政看著這對和睦的母子,不由得想起趙姬來。當年,在這條道上,他和趙姬不知有過多少次,相互依偎著走過?可如今,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蒙毅道:“大王,這是個鄉間郎中比不得宮裡的太醫,我們還要不要進去看看的?”
嬴政道:“既然來,就進去瞧瞧吧。”
他的心慌意亂,忐忑不安,就在手伏在籬笆上,那一刻時,他竟然止住了。
趙昆扶住他道:“大王,你不舒服嗎?”
嬴政搖頭。
嬴政突然轉身,閉眼,含淚。
因為,夢中的她,還活著,活在這兒,若是進去,看見在這兒的是別人,那他心中僅剩下的那一點安慰之情,也就煙消雲散了,從此不複存在了。
“大王,您這是……”蒙毅問道。他是耿直之人,見不得人家做起事來,拖拖拉拉的。無論是誰。
趙昆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嬴政神思縹緲,沒有在意蒙毅的話,甚至是沒有聽到,可是屋中的人卻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屋裡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計。
閉眼,細細聽。
她聽到,有人喘著粗氣的聲音,以及說話聲。
他深情地望著屋子,紅梅落下,落在他的發上,他的肩上……
此時,嬴政聽見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是來瞧病的嗎?請進吧!外面風雪大,進來坐。”
嬴政驚訝,望著屋內閃耀著的燈火,他雙眼閃著淚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他覺得就是房媧兒的聲音。
趙昆和蒙毅也覺得熟悉,只是對這個聲音記得沒有那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