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旁的人翹腳看去,只見接親隊伍前橫了另一支隊伍,最前面一匹紅叱撥,後面三匹紫青黃。
馬上四個男人,皆身著紫紅色松梅錦長袍,外罩黑狐皮大氅,頭戴黑色蜀錦圓帽,腳蹬黑色六合靴。
馬後依次排開四頂轎子,轎身披掛珍珠簾,四周一圈琉璃流蘇。
轎已落,門簾掀開又放下,第一頂旁站著一個丫頭,手裡捧著一件白狐大氅,第二三四頂旁皆站著一個富家小姐,環翠叮當,手裡捧著暖爐,裡面衣著看不清楚,外面三件同樣的白狐大氅,身邊跟著打扮不俗的丫頭。
四頂轎子的後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打手?
那些壯漢皆是相同的一身短打扮,黑壓壓抱著臂膀站了滿街。
艾葉眼裡含著淚,低聲叫了起來:“君大哥!”
君臨風冷冷看著鍾昌宇。
鍾昌宇在調轉馬頭之時那一個急轉彎本就晃蕩著坐不穩,一見眼前的陣勢更像是馬背上長了仙人球,差點一個高兒蹦下來。
他哆哆嗦嗦地發問:“在下今日成親,煩請少爺讓路,莫要讓我錯過了吉時……”
“不讓。”
鍾昌宇急了,“少爺這又是為何?”
“搶親。”
“搶……搶,搶親?”鍾昌宇一驚,籌謀了這許久,馬上就要得手,半路竟殺出了程咬金!
這不成啊,萬一他娶不到蘇歡引,自己的心事不了,幾十年後死不瞑目也就罷了,關鍵是那日的壯漢,會讓他立即死無所名啊!
街兩旁的看客開始竊竊私語,頭一次見到搶親搶得這麽理直氣壯,也頭一次看到被搶的是這麽窩窩囊囊。
繡坊那幾個丫頭見這陣勢,替蘇歡引幸福得都快暈過去了。
來搶她的可是君臨風啊,“巨賈三隱”君家的嫡長孫啊!此時她們的心情,就恨不得花轎裡坐的就是自己,這樣被搶上一回,少活十年都值了!
鍾昌宇見與君臨風談不妥,立馬調轉馬頭,叫了幾聲“表姑”,打算找鍾寶珠求救。
鍾寶珠應著想上前,就見鍾昌宇看著自己身後,跟見了鬼似的。
她一回頭,也倒吸一口涼氣。
方才隻注意前頭的陣勢,卻不知,身後來頭也不小。
前面也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之人打扮稍遜色於對面的那四人,卻也是同樣的氣宇軒昂。
馬後面停著一輛披紅結彩的馬車,車廂的簾子落下,旁邊站著兩個舉牌人。
旁邊有人小聲說道:“官媒婆的車子!”
“是啊是啊,我也是原來在長街上才見過一次……”
再往後看是四十個容姿俏麗的丫頭,全都穿著鴉青比肩,系著水紅色腰帶,手裡捧著各式各樣的禮盒,神色皆喜。
艾草也看到了這邊的一行人,看來君臨風這是有備而來,前面的人是來搶親,後面的人是來結親,如此思慮周全,倒也難為他了!
她瞟了穆羽一下,只見他眉頭緊鎖,臉上表情極為複雜,除了欣喜,似乎余下的所有心情都在他體內撕扯,隨時把他吞噬!
北涼騎在馬上,瞧見鍾寶珠先驚後喜的模樣,抬起手,用馬鞭指了指對面的鍾昌宇,對鍾寶珠說:“叫你呢!”
鍾寶珠這才回神,戀戀不舍地收回盯著禮盒的眼神,漫不經心地看向鍾昌宇,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鍾昌宇見求助無門,隻好壯著膽子又回身:“我已六禮齊全,蘇歡引如今乃是我鍾家媳婦,
你也要搶麽?” 這就是告訴君臨風,蘇歡引已經算做是嫁了一回,二茬的你也要麽?
“搶。”
“……”鍾昌宇如今是進退維谷,放棄,怕那個大漢,不放棄,怕眼前的君府少爺。
正尋思對策,就聽見君臨風又說了一句:“放人!”
鍾昌宇大喜,君少爺終於想通了準備放行了,哇嘎嘎,看來自己方才那一句是有用的。
君臨風身後的君臨淵一看那傻麅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會錯意,禁不住高聲喊了一句:“說的是花轎裡那個!”
說完有些後悔,因他覺得自己似乎阻礙了大哥裝十三曬高冷。
鍾昌宇沒動。
這麽多人看著呢,把自己的新娘子拱手相讓,讓他以後怎麽混?
鍾寶珠這時過來打哈哈:“君少爺,我們已經定親了,怎麽說搶就搶訥?”
君臨風抿著薄唇繼續裝相:“不算!”
丫的!
別人都覺得君大少爺酷斃了,他身後那三個可是都快憋得背過氣去了。
你兩個字兩個字地崩,要崩到什麽時候?
鍾寶珠往身後北涼那邊又看了一眼,“哎呦,大少爺,怎麽能不算呢,聘禮都下了……”
“多少?”
許非昔輕聲咳了一下來掩飾自己的笑意,文達和君臨淵馬上借鑒。
君臨風微微側頭,知道自己的兄弟怕是快扛不住了,萬一笑場可就不好了,馬上接著說了一句,“多少?我給。”
鍾寶珠伸出一個巴掌,“五百兩。”
說完看看鍾昌宇,見表侄一臉怒氣趕忙移開視線,裝瞎。
君臨風衝北涼一招手,“五千兩。”
北涼答:“好。”
輕松的一來一回兩句話,外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給個土豆。”“好。”
似乎是這個模式。
五千兩啊,鍾寶珠樂開了花,三步並作兩步跑向花轎,把蘇歡引拖了出來。
君臨風下馬,一把扯下蘇歡引的蓋頭。
蓋頭下的蘇歡引,突見陽光,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
她今天是個新娘,可她的臉上沒有紅妝,取而代之的是通紅的雙眼滿面的淚痕,以及口裡堵得嚴嚴實實的帕子。
君臨風拔掉她口中的帕子,把她反剪在身後的雙手解開,又蹲下解開紅裙之下的雙腳,怒火中燒地看了鍾寶珠一眼。
鍾寶珠一哆嗦,嚇得退後好幾步。
君臨風雙手扶住蘇歡引的肩頭,輕聲問她:“醜東西,嫁他還是嫁我?”
蘇歡引的淚斷了線般落下,嘶啞著嗓子,顫抖著問了一句:“你會一心對我麽!”
君臨風面色冷駿,心裡卻嘀咕著,這時候,不是應該直接說“嫁”麽,這丫頭,不按套路出牌,和預想的情節有些出入,看來她心裡還惦記她娘柳娘給她的“二不嫁”的建議。
他深吸口氣,抓著她雙肩的手有些許用力,答道:“會!”
蘇歡引仰頭想拚命止住淚水,片刻使勁扯出一個帶淚的微笑:“嫁你!”
君臨風追問一句,“我已有妻女,嫁不嫁?”
蘇歡引重重點頭:“嫁!”
君臨風雙手一撈,打橫抱起蘇歡引,第一頂轎旁的丫頭上前,在旁邊君煙離、封邑美和南宮題畫無比羨慕的眼神中,給她披上大氅。
丫頭陪蘇歡引入轎,君臨風安置好蘇歡引,轉身回來上馬,馬鞭衝北涼一指:“剩下的,交給你!”
馬鞭一揮,就要離去。
此時許非昔忽然道:“等等!”
君臨風疑惑,爺的哪個環節出錯了,不夠帥?
卻見許非昔衝艾葉喊道:“艾葉,過來,去飯莊!”
艾葉一愣,隨即蹦跳著過來,艾術頓了幾秒,撒丫子也跑過來,邊跑邊喊:“噯……還有我……”
許非昔把艾葉安排到封邑美的轎子裡,搭手把艾術放到自己身前,衝君臨風說:“可以了!”
君臨風心裡直罵,多麽完美的一個謝幕,讓你的吃貨媳婦和小舅子弄得稀碎!
一行百人浩浩蕩蕩地走了,可巷子裡卻還是雞飛狗跳。
鍾昌宇攔住鍾寶珠:“表姑,你就這麽把人放走,可得給我個說法!”他可不能陪了夫人又折兵。
鍾寶珠眼睛一瞪,有君臨風撐腰如今她的腰板可直,隨即面謾腹誹道:“表侄你可不能這麽說,什麽叫我放走的,是你自己無用,你有能耐你怎麽不攔著啊,現在衝我吼,剛才你幹什麽去了?慫包!”
北涼見那姑侄二人打得熱鬧,沒好意思打擾,就自顧差丫頭把東西往屋子裡送,又給在馬車裡的官媒婆五千兩銀票,道了一聲“拜托”,揚鞭上馬,絕塵而去。
鍾昌宇見表姑翻臉不認人,怕她萬一撒潑自己什麽都要不回來,便軟了下來,“表姑,至少那聘禮你得給我不是麽?第一回娶親就碰到這事,這不是雞飛蛋打麽?”
他還思慮著拿了錢趕緊出去避險。
鍾寶珠一撇嘴,不情不願從懷裡掏出五百兩銀票,“給你!”
“表姑,家裡那邊操辦起來也花了許多銀子,這不夠……”
鍾寶珠不樂意了:“不夠,找君少爺要去,該不著我的事!再說了,你這不也學到教訓了麽,下次再有人搶親,你也好學會怎麽應付不是麽?”說完扭身,拉住等在門旁的媒婆,說說笑笑進了屋。
鍾昌宇啐了一口,這話,咬著眼皮說的吧,下次搶親?真夠損的!學會應付?還得給你交學費是不?
這一隊人馬悻悻離去,無功而返,可街上的看客卻久久不願離去,特別是繡坊的丫頭們,不回繡坊,偏就站在寒冷的街上,似乎這樣才能更實在地回味方才那激動的一幕。
凝春一直在筱棠耳邊絮叨說著大少爺的花式搶親有多帥,筱棠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