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歡引這一日坐在窗邊，沒斷了瞧見巷子裡的人來人往。

　　百裡不同風，千裡不同俗，看這輛馬車與男子的言談舉止，該不是本地人，她俯身回禮道:“不遠了，公子隨我一同回去就好。”

　　馬車跟在蘇歡引身後緩行，沒多遠就到了醫館，蘇歡引向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做了指引，便轉回繡坊。

　　醫館已經裝飾一新，從裡到外一順兒的紅稠結花，喜氣洋洋。

　　穆羽抬眼，驚喜萬分，幾個跨步迎出來，“左墨，真的到了！”

　　左墨伸伸腰，“難不成我還要誆你?”

　　成親前一日一對新人不得照面，此時艾草是被安置在街裡藥鋪那邊，這邊只有穆羽一人。

　　蔣素弦第一次來江北，但覺還有涼意，止不住打了幾個噴嚏，穆羽泡了壺藥茶給她，“這邊照比江南苦寒，弟妹一路過來辛苦了。”

　　蔣素弦面龐有些浮腫，嗓音也略沙啞道:“冷暖倒還可以用衣裳調節，只是這車馬顛簸有些吃不消，胃口也不大好。”

　　說完看看藥茶，遲疑道:“君大哥可否給換壺酸梅湯?”

　　左墨一驚，皺眉輕聲說道:“不可叫君大哥，叫穆大哥，怎的教了幾次，見面又忘記了?”

　　蔣素弦身上正難受著，被左墨一個呵斥，眼淚流出來了:“我是頭暈腦脹的糊塗了，你也無須這樣疾言厲色……”

　　左墨見她梨花帶雨又慌了，上前撫著她後背安慰:“好了，再不高聲了，你別哭，人來人往瞧見不好……”

　　三令和五申遇見淚濕衣襟便落荒而逃，左墨看了穆羽一眼偷偷說，“讓我寵壞了。”

　　穆羽騰出後院的一間臥房，讓蔣素弦過去歇著，給她泡了酸梅湯，自己沏了壺茶與左墨深聊。

　　“玉春喬已經找到了。”左墨第一句話便給了穆羽一個驚喜。

　　穆羽又舒了口氣，前些時日聽艾術說，君臨風找偏方給父親治病，原來父親一直在鳳池城中，只是不為外人所知。

　　如今左墨這裡又有了進展，他的計劃，也該一步步實現了。

　　門外忽然起風，將醫館大門砰地給關上了，穆羽連起身去打開的時間都不想浪費，任它關著，聽左墨娓娓道來。

　　“這玉喬春著實難找，打聽了這麽久，上個月她敗光了所有錢財，重新出來營生，才把她找出來。”

　　賭徒賭妓這樣的人，人生最大目標就是混吃等死，今日的甜管不了明日的苦，手裡有了錢就緊著揮霍，沒錢了就出來張羅，早晚能抓到，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穆羽急著問，“從她那裡問出來什麽沒有?”

　　“開始不說，後來給了銀子便輕松吐口了，正如你的猜測，溫八十當年去大江南一家綢緞莊子給玉春喬買衣料，恰巧碰到了你父親君騅，溫八十上前問好，還提到你的名字，你父親當時支吾了幾句，著急打發了他二人，不久便有人出了大價錢從溫八十那裡買到了你家在余勍的府址。”

　　“那可知是誰買的?”

　　“這個玉春喬說不知，還說溫八十也不知，不過我查了一下那個綢緞莊，正是你們君家在江南的分號，掌管的人，是君臨風的丈人林錦良，也是君府二夫人文絲竹的姐夫！”

　　穆羽驀地站起身來。

　　已近黃昏，關起大門的醫館室內已經昏暗，左墨看他黑黑的身影在暗中踱步良久，停下來朝自己的方向定定立著，“如此說來，這事不難解析，溫八十遇見父親之時，那綢緞莊裡定是有他人在場，從他口中得知父親還有一子，遂找上他奉上重金打聽到我家，摸清來龍去脈後一路跟到了此地，趁父親不在綁了我們母子，對此事能如此上心，除了林錦良還能有誰?”

　　左墨頷首，“我最初與你想法一致，只是想到這裡就又卡住了……”

　　“你是說，既然是林錦良和文絲竹綁了我們母子，為何不直接殺了，反而要向君府索要贖金?”

　　“正是此事，文絲竹把這邊郊外的房子拆掉，把江南的房子賣掉，就是不想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可又演一出索要酬金得戲碼，太容易暴露了……這不合常理……”

　　“對，此處的確讓人費解，”

　　二人不再言語，在黑暗中苦苦思索。

　　外面傳來拍門聲，是艾術來找穆羽回去用飯。

　　穆羽點上琉璃燈，開門把艾術放進來。

　　“穆大哥……不對，姐夫，回去吃飯。你能不能和娘說說，家裡也請兩個丫頭吧，這麽一大家子，傳話的事都要我來做，我這一把小骨頭都要散架了！”

　　穆羽按了下艾術的肩膀:“這事不勞煩和娘去說，日後我來安排！”

　　打發了艾術，穆羽靈光一閃，心裡有了什麽主張……

　　第二日，三月二十。

　　起早就陰天刮起了風，一陣陣風裹著細沙礫抽打在門窗上，嘩嘩作響。

　　麥苗和筱棠早早鑽進蘇歡引的房中調亮燈盞，憂心地望著窗外。

　　麥苗的鼻子都快貼到了窗框上，“蘇蘇，這是要下雨啊?春雨倒是喜人，可今兒有喜事，下雨總歸不大好，據說成親下雨媳婦厲害，是不是真的啊?”

　　蘇歡引披著衣服打開門，看著榆樹被風吹的招展，輕聲說道:“是東風，早刮東風不雨，澇刮西風不晴，放心吧，過會兒太陽出來就好了。”

　　果然沒多久，雲開風停，紅日高照。

　　麥苗把蘇歡引上下打量了好幾番，“曖?天兒真的放晴了！蘇蘇，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又是你娘教的?”

　　蘇歡引苦笑搖頭，“不是，是艾大娘說的。”

　　她自己那個娘，據說每次出去賣繡品都會被過路男子糾纏許久，因而招風的本事不小，可看風的本事卻甚微。

　　艾家今日來道喜的客人眾多，酒席就在“許心之地”開了三十桌，還是流水席。

　　君臨風今日特別留意蘇歡引的一言一行，怕她失意難過，卻見她穿著一身煙綠的褙子，戴著翡翠耳環，一直心情大好，與旁人說說笑笑，好不快活。

　　飯莊的煙囪裡，滾滾白煙扶搖直上，幾十桌的菜肴，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君臨風特意讓廚房給這桌多加了兩道菜:香烤五花肉和魚香鳳爪。

　　“來，嘗嘗，我教後廚做的！”他伸出筷子，夾到蘇歡引的碗中。

　　蘇歡引嘗了一口，“嗯好吃，真好吃！”

　　大家看看蘇歡引的吃相忍不住都下了筷子，君煙離沒吃夠，又舉起手時，君臨風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把兩盤菜往這邊挪了挪，繼續給蘇歡引往碗裡夾。

　　君煙離粉藍色的繡花寬袖孤單地在飯桌上空搖擺片刻，看一眼蘇歡引碗中堆得小山似的飯菜，賭氣把碗一推:“這飯沒法吃了！你還是我大哥麽?”

　　君臨風頭也不抬，“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緊接著封邑美也一推飯碗，“要我說也是這話，不如把這桌就給蘇歡引自己，我們再開一桌吧！”

　　她擰著眉頭，作勢拉著煙離要走。

　　蘇歡引記得直磕巴，“別……別走，快，快，把菜給你們！”說著起身，把菜挪了過去。

　　君煙離嘴上還是不饒人:“大哥，誰教你做的呀，該不是二伯母把好的廚子都留給自己府上吧，西郊的醃菜小宅撤了以後，我用飯就沒舒心過，如今吃個脆皮糖梨都費勁，還要跑到祖母那裡才能解解饞！”

　　蘇歡引一怔，西郊的那裡拆掉的房子是君府的?那麽穆羽當初要找的就是君府醃菜的宅子?

　　君臨風瞪了君煙離一眼:“我這都是在外邊學回來的，好吃的一張嘴， www.uukanshu.net 黃連放你面前都要嚼兩口！”

　　兄妹倆你來我往，一頓喜宴熱熱鬧鬧的用罷。

　　回去的馬車之上，君臨風半擁著蘇歡引，還是止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了，“穆羽今日成親，你心下可有不快?”

　　他為自己的這份小心感到可笑。

　　從出生到現在，過了二十幾年，他不知道什麽叫“看臉色”，可獨獨是遇到蘇歡引這個小人兒之後，每說一句都要看看她的臉色，恨不得掏心掏肺地來討她的歡心！

　　蘇歡引心裡暗笑一番，嘴上直直劈劈回他:“半分不快都沒有。”

　　君臨風覺得她這話說得還是違心，到底是穆羽先變了心迎娶她人，怎的半分不快都沒有，忍不住刨根問底道:“那你是何時對他沒了余情?”

　　蘇歡引沒好氣的說:“很久了。”

　　很久?君臨風心下想著，莫非因為自己的出現成為她斷了心思的必經之路，如此說來，蘇歡引心裡是喜歡自己的。

　　他偏頭看著轎外的風景，裝作漫不經心漠不關心地一問，“可是我搶親那日?”

　　蘇歡引心想，十個少爺九個裝，剩下一個……

　　特能裝！

　　她對這第十個特能裝的少爺說，“不是，還早。”

　　君臨風有些失落，看來和自己搶親的壯舉真沒什麽關系。

　　“還早，何時?”

　　“初一，拜年那天。”

　　君臨風還想問，蘇歡引伸手堵在他嘴上，“君大哥，此事我不會對你隱瞞半分，若我對他人還有余情，斷不會應了你嫁入君府，此事以後我們不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