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長廊,流螢把水朝樹下使勁一潑,嘴裡低聲罵道:“小賤人,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倒仗著小姐對你有幾分情誼,讓我伺候你小月,呸!”
流螢不喜媚夏。
從前兩府往來,偶爾幾個大丫頭相見,流螢從見她第一眼就不喜。
因她美,因她媚,因她的名字,更因二少爺看向她的眼神。
如今可好,到底作出這種沒臉的事。
流螢心裡忽然輕松了一下,這樣的小浪蹄子,二少爺自是揄棄於她,倒是好事一樁!
流螢笑了,腳下的步子也輕快起來。
此時媚夏雲裡霧裡,到了君煙離門前,輕聲叩門:“五小姐,奴婢媚夏來伺候主子了。”
裡面君煙離應了一聲,媚夏進門。
君煙離正坐在禿了的兔皮凳上吃洋梨,一雙小腳悠閑地蹬來晃去。
媚夏看了一眼,切好的洋梨皮薄汁多,散發著清香,只是裝在一個大瓷盤裡,和那邊君府的描金鏤花果盤可差了太多。
“過來坐下。”君煙離指著另一個凳子吩咐道。
媚夏剛坐下,就見五小姐一個起身,拿起了旁邊大幾上放著的帕子,使勁蹭著手上的梨汁。
媚夏一下子竄了起來,驚愕大張了嘴,眼睛從下向上仔細看看五小姐,期期艾艾地問道:“五小姐,你的腳……不是傷了麽?”
君煙離先是神秘一笑,又露出滿臉調皮。
媚夏瞧一眼五小姐的神情。
不得不說,君煙離不美,可她勝在率真可愛,特別是她調皮一笑,鬼精鬼靈的樣子,會讓人心情豁然開朗。
“媚夏,你可得好好感謝我,折騰這一遭,還不都是為了你。”
“這……奴婢愚鈍,心下不明,請五小姐示下!”
君煙離背著雙手踱了一圈,正色坐下道:“此事我也是跋前疐後,思量了許久,想著你受這些苦楚,到底為了我二哥,心下不忍,不能就這麽舍棄了你不聞不問。”
此言一出,媚夏已是無語凝噎。
“我得知一事,老太太屬意於你去做大哥的通房丫頭。”
媚夏此前也聽小丫頭們議論過,只是不知為何後來此事不了了之。
“只要你肚皮爭氣,生個小少爺出來,不怕以後沒有機會提位。”
媚夏急了,痛哭失聲:“可眼下我已經被破了身子,還懷上了,佳肴被嚼碎後再上桌,還如何勾起食客的食欲?”
君煙離看她梨花帶雨,心想,媚夏的名字老太太給取得還真是好,連最美的夏日都被她媚惑了去,何況那些個男人!
“你莫哭,我這不是給你想法子了麽?”
媚夏止住哭聲,抽噎著望向五小姐。
君煙離擺弄著腰帶躊躇著,雖說她一向敢說話,但下面的這些,還是讓她為難了一番。
臉色微紅,她道:“你且思量好,是要做大哥的通房,還是要做了連覃的正妻。若是要連覃,你只需騙了他,懷的是他的骨肉,若是要大哥……”
她看了看門外,“我已經給你備好了墮胎藥,喝一碗下去,一切都利索了。”
媚夏一驚:“可,這是二少爺的……我不忍……”
君煙離起身,幾分嚴厲,幾分不忍道:“你以為我和二哥就舍得麽?他現下不能要你過來,若是別的他不稀罕的丫頭,才不會顧及你的死活,我們如此替你籌謀安排,還不是因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若你跟了大哥,吃穿不愁,他心下還可安慰些,
若是跟了連覃,你二人皆為奴,生下的孩子也為奴,豈不是讓我二哥的骨肉給二伯家做了奴婢去!” 媚夏這才知覺,她到底心眼都不明,隔了障翳,這一層她始終沒有看明白。
如此說來,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是留不得了。
連覃也好,大少爺也好,她肚子裡的這塊肉,都是個禍害。
室內一片寂靜。
媚夏手撫著肚子,與二少爺在一起的一幕幕湧上心頭,思緒萬千。
許久,君煙離見她有所平靜,試探著問道:“你可想好了?讓流螢給你把藥溫上?”
媚夏的淚珠一串串落下來,可見她心中多麽無奈,可最後,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君煙離喚了流螢來,囑咐她去溫藥。
流螢衝媚夏嗤鄙道:“一直溫著,這就拿來。”
待流螢退下,君煙離溫聲對媚夏道:“她這樣子,你也莫要往心裡去,都是大丫頭,她侍奉你,自然心裡不平,只是好在,無論如何閑話是不會出去,用她,放心。”
媚夏點頭。
君煙離又問:“連覃那裡,你可有情誼?”
媚夏慌忙跪下:“五小姐,奴婢沒有,奴婢心裡只有二少爺一人!”
君煙離笑著將她扶起:“這就好,你且將養些時日,待到年下回去,找他把話說清楚。既是大哥想要你,想他也不會造次!”
媚夏眼簾半闔,低聲應是。
*
媚夏走了沒多久,林詩伽就得知了此事。
今兒風大,不敢放斯洛出去,母女二人便到婆婆文絲竹的房裡,讓寒蟬帶著斯洛翻花繩。
斯洛白嫩的小手胖乎乎的,紅紅的線繩纏在手上,伴著她揚起的笑臉,咯咯的笑聲,滿室歡愉。
屋子裡很暖,斯洛脫下了小棉衣,隻穿了件薄棉半袖,文絲竹腿上卻還蓋著厚厚的狐皮大氅。
林詩伽也熱得香汗淋漓,問婆婆:“娘,您這腿,總這樣拖著也是不成,不如讓賢妃找宮裡禦醫給瞧下,也不是什麽難事。”
文絲竹手裡撫著玉如意:“請禦醫不難治好病才難,罷了,不折騰了,天暖就好。”
林詩伽忽然靈機一動:“娘,不如讓我爹在江南給置辦個宅子,今後天冷就過去,暖了再回來可好?”
文絲竹心下一動:“傻孩子,娘不是沒想過,只是你祖母還在,這不合規矩。”
林詩伽眼神黯淡下來。
回江南小住是她心中所向。
一來可以和父親親近,二來也可以將夫君帶去,遠離鳳池城的一乾是非。
在她眼裡,是非是女人的代名詞。
這許多年她殫精竭慮,君臨風身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夜不能寐。
如今她只有斯洛一個女兒,縱使她與婆婆有一層親在裡面,也難保再有新人入府,萬一新人添丁,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正想著,芊枝一撩門簾,帶著寒氣進來。
伸手整理一下亂發,摘了風吹到上面的枯葉,她打了個哆嗦道:“夫人,大少爺把老太太房裡的媚夏要去,侍奉五小姐去了!”
文絲竹皺眉:“自己府裡不是有人,為何來這裡要人?”
芊枝答:“具體奴婢不知,只知道媚夏要去個把月伺候著。怕是最快也得年下回來。”
文絲竹聽了更加不悅,“五小姐要人,為何不自己來找老太太,要勞煩大少爺去給她要?”
林詩伽初起聽說媚夏去了那邊,心下松了口氣。
老太太曾想把媚夏給君臨風做通房,是林詩伽求了婆婆文絲竹百般推脫才阻了此事。
那丫頭的確是府裡最漂亮的,也因此,除了老太太,再就沒有女人待見她。
林詩伽是,芊枝芊葉寒蟬也是。
大少爺是所有丫頭的臆想之人,怎就偏偏她媚夏有那個資格!
如今她遠離個把月,著實讓林詩伽感到輕松。
可聽到婆婆後來埋怨那句,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君煙離這是明白媚夏與君臨風的瓜葛,知他面子大,才求他去要人。
要說最近,二房那兩兄妹與夫君走得越來越近,莫不是他們知道得比自己要多?
她心下煩亂起來,就聽得婆婆吩咐芊枝:“把大少爺叫過來,我要見他!”
不多時, 君臨風款款而來。
斯洛歡叫著撲到他懷裡,再也不肯下來。
君臨風緊緊抱著女兒,揪了幾下她的羊角髻,親了又親。
芊枝給奉茶,君臨風怕燙到斯洛,擺擺手讓她退下。
這一幕,看在林詩伽的眼中,分外心安。
文絲竹等他與斯洛親熱得差不多了,低沉著嗓音問他:“你把媚夏要了給煙離?”
君臨風笑道:“伺候一段時日把罷了,她崴壞了腳踝,身邊的丫頭又回家奔喪,隻好求助於我。”
“哦……”文絲竹應了一聲,細想一下,“她這般年紀還是瘋瘋癲癲,難怪沒有人上門提親!”
君臨風眉頭微皺,母親這犀利的性子,他向來不喜。
“母親,媒婆子要把門檻踏平了,好歹咱們君家也是高門大戶,怎的可能沒人提親,只是小妹不想過早離家罷了!”
文絲竹鼻子裡哼出一聲,沒再言語。
兒子越發外向了。
君臨風正正身子,對文絲竹說:“母親,正巧兒子有一事相告。文達父親,文慵表叔,近日遭官員參謫,後日我要隨他回京。”
文絲竹一驚,玉如意滑落,幸好芊枝眼疾手快,接了下來,才沒摔壞。
“他一向謹慎,怎會惹上麻煩?”
“估計是賢妃最近受寵,有人開始動作。不過,形勢不是太壞,我隨他去瞧瞧,該是沒有大礙。”
文絲竹這才有些許心安,“也非小事,你過去也是對的。只是就要過年,看看如若無事,早去早回。”
“是,兒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