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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盞謀》第55章 連雨
  秋意連連,秋雨綿綿。

  君煙離趴在被子裡,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場秋雨滯住了一般,接連下了三個通宵。

  君煙離覺得鼻尖涼得發癢,伸出胳膊想揉一揉,剛拿出手來,一股寒氣颼颼鑽進了被窩。

  一反手,趕快收了回來,緊了緊被角,把鼻子放在枕頭上蹭了蹭。

  這個時候,二伯家早該燒了地龍吧,否則也是用上暖爐了,自己那小氣的爹,每年都按照君府的老規矩,非得到了霜降節氣才給上炭火。

  哎!

  掰著指頭來算,還有好幾日呢!

  門口傳來君臨淵的聲音。

  “小姐呢?”

  “回少爺,今兒天冷,怕是還睡著,早起醒了一次,吩咐說不用早飯,叫不要打擾了。”

  流螢的聲音,君煙離最喜歡,軟糯得就像街角賣的高粱糖,總也吃不夠。

  君臨淵皺了皺眉,聲音中有些許不快。

  “這都到辰時中了,還睡!”

  君煙離耳聽著哥哥的腳步聲近了,門開的一瞬,她把頭往被子裡一扎,裝睡!

  君臨淵環視一周,窗邊素馮幾上的兩盆孩兒菊開得正好,他過去掐了一朵下來,掀開被頭,把花堵在煙離的口鼻之處。

  “阿嚏!”

  菊花的花瓣一絲絲擾在煙離的鼻子旁,帶著逼人的涼氣,惹得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伸出頭來怨恨地看著哥哥。

  “好一場涼拌覺,醒了?”君臨淵一臉壞笑!

  把被子裹在身上,君煙離坐了起來。

  可不是涼拌覺麽,她覺得涼氣都入夢了。

  “臨淵少爺,怎麽說我也是個十幾歲的大姑娘了,你就這麽闖入閨房,好麽?”

  君臨淵蔑笑一聲,長衫一掀坐在兔皮凳上。

  “以你這般姿色,登徒子也未必會看上兩眼,何況我是你親哥!”

  室內除濕的檀香已經燃盡,一股股霉氣裹著雨水浸泡過的木頭味道,濃濃地侵進鼻子當中。

  他不理會君煙離憤怒的眼神。

  “快起吧,隨我去二伯家,不想以後再在這秋季受盡苦寒,就快點幫我把籌劃之事做完!”

  君煙離大吼一聲,“這麽冷,我不去!”

  隨後,卻下了床。

  君臨淵帶笑離去,這個妹妹什麽性子,他最清楚。

  君煙離裹著被子站了一會兒,心想,這時候出去,怎麽也得弄個湯婆子暖手吧!

  “葉媽媽,葉媽媽!”她在喊自己的奶娘。

  流螢應聲跑了進來,“小姐,您是要起了麽?”

  “葉媽媽呢,讓她給我預備個湯婆子,起了以後要去二伯那裡。”

  “葉媽媽不舒服歇著呢,還是我去吧!”

  君煙離看一眼憋著笑的流螢,歎了口氣。

  “說,是不是昨兒又喝多了?”

  葉媽媽萬事都好,就兩個毛病,一是囉嗦,講話重皮疊髓,二是好喝幾口。

  好喝也就罷了,關鍵是一喝就多,多了還鬧事,不是哭她死去的男人,就是磕掉門牙……

  “是……”流螢憋得聲音都在發抖。

  “把她給我叫過來瞧瞧!”

  片刻,葉媽媽遮遮掩掩地過來了。

  君煙離在系腰帶,手指頭冷得發麻,幾次都系不成形。

  抬頭,看葉媽媽用一條大頭巾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頭。

  “拿下來我看看,又作了什麽禍!”

  葉媽媽無奈,

隻好顫顫巍巍把頭巾解開。  煙離撲哧笑了出來。

  除了眼睛,沒一處好地方!

  顴骨掛了彩,上面還留著血痂,嘴唇青紫,腫的透亮,連額頭也擦破了一塊皮去,昨晚敷過的藥粉混著汙血,一塊塊乾在上面。

  “你這又是怎麽了?”看葉媽媽委屈的樣子,煙離好不容易收住了笑。

  “昨兒和那仆多喝了幾杯……”,她說的那仆,實際上是管家那福。

  葉媽媽說話漏風,因為四顆門牙,一顆全掉了,另外三顆都只剩下一半。

  是了,都是酒後磕壞的。

  “回屋的路上,一時高興,吟了兩句詩,還轉了個圈……”

  君煙離隨著她的話想象著當時的畫面,憋笑憋得都快背過氣去了。

  “不知怎麽就不好了,定是雨大打滑,撞到廊前的柱子上了……若不是流螢發現了我,恐怕要在雨裡睡一夜了……”

  眼看她又要開始囉嗦,被君煙離一句話打斷了。

  “在雨裡睡一夜?想得倒好,這天氣,一夜不凍死你!”

  也真是懶得再訓斥她。

  好了傷疤忘了疼,訓斥了也沒用。

  哎!似乎這個家裡,事事人人都不如二伯那邊,就連奶娘和管家,都比那邊的差了一截去!

  *

  君騅府上,東跨二院書房旁,小茶室裡。

  君臨風在茶榻上輾轉,他最怕這樣陰雨天。

  額角上的傷口被頭答覆蓋著,已經瞧不出來什麽打緊,可到了陰雨天就疼。

  這種疼痛如同螞蟻噬心,絲絲縷縷,又痛又酸又悶。

  比血流如注之時,不知要難受多少倍。

  芊葉剛送來的藥在茶幾上放著,茶室不大,藥香盈了滿屋。

  他不想去碰那碗藥,喝過的藥快有一谷倉了吧,還是解決不了他的頑疾。

  大暖爐裡的炭火燒得正旺,雖說用了最好的碳,煙氣還是熏人,他覺得更疼了。

  起身,推窗。

  就見二弟臨淵和煙離被小丫頭帶著,隔了幾丈遠,馬上就要到門口。

  臨淵挑簾,煙離先行步入房中。

  好暖和。

  她看一眼大暖爐,又看一眼開著的窗。

  奢靡到用力過猛了吧?

  把撐著的傘放到門口瀝水,君煙離抖了抖軟毛織錦披風上的水珠,接過丫頭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在暖爐旁坐下。

  “大哥,你這也忒能擺譜了。怕是今日你府上燃一天的碳,夠買了百姓家一冬的吧?”

  酸溜溜的語氣綜合了看穿一切的眼神,君煙離衝君臨風嚷道。

  爐子裡的是松檀碳,松木混著檀木燒製,燃起來,兩種木香氣纏繞在一起,祛濕除晦還生暖,只是價格貴的乍舌——這和燒佛香取暖沒什麽分別。

  “小妹什麽時候學會克勤克儉起來?”君臨風笑笑,來兩個人聊聊,疼痛還可以減輕些。

  君煙離又看一眼窗子,君臨風做了個“哦?”的表情,回身把窗關上。

  她忽然就心生嫉妒。

  出力的是他們二房,享福的卻是大房!

  這一爐貴重的松檀碳,本該燃在她房中才是。

  按理說,以二房現在的家世,過著和大房一樣的好日子,也未嘗不可。

  可爹總是說,不掌家不要太高調,免得惹了二娘文絲竹不高興!

  又是掌家之權!

  “大哥頭又痛了麽?”

  君臨淵把暖爐搬遠了些,和君臨風一起坐到茶桌前。

  “老毛病了,最怕連雨天。”

  君臨風拿起碗藥,潑在了門口的一盆仙人鞭中。

  君臨淵笑笑,“是啊,還不如一縷陽光好使,這苦藥湯就不要再喝了吧”

  坐在爐火旁,君煙離覺得入骨的寒氣開始慢慢散去,便把披風脫下來,鋪在旁邊的椅子上,拿起一盤瓜子,邊磕邊聽兩個哥哥聊天。

  “臨淵,我還在想,為何我一出手,生意就不好做了?”

  君臨淵不解,“大哥何出此言?”

  “糧食啊,天旱價高,我剛出手,就開始下雨了!”君臨風著實懷疑,老天是不是嫌棄他從前時日盡是無所事事,要罰他辛苦一些。

  “哈哈……”君臨淵大笑起來,“大哥你還真是純真!”

  純真……這聽著不像什麽好話。

  “你以為那糧食是一天種出來的麽?是一場雨就能長起來的麽?”

  君臨淵臉上笑著,心裡罵著,大哥別是個傻子吧。

  “這時候就是下一百場雨,那旱死的莊稼也不能起死回生了!”

  君臨風恍然大悟!

  “我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如此說來,多下幾場大雨不是更好?”君臨風試探著問。

  “怎講?”扔了塊柿子餅在嘴裡,君臨淵嘴裡嚼著問大哥。

  “過了結籽的時候,來幾場大雨,豈不是把僅剩的一些給拍壞了?怕是都爛在地裡了吧!”

  君臨淵驚了一下, 這傻子一點就通!

  “大哥說的對,這時候幾場雨,糧食更是絕收,再有就是運輸起來更費力,價格必定還要漲!”

  君臨風撣了撣長衫,剝了幾顆栗子給君煙離送過去,又滿臉笑意的回身,伸了個懶腰。

  “嗨!你若是早來,我這頭疼早就好了!”

  臨淵斜睨大哥,“敢情,你不是因為雨天頭疼,是因為銀子頭疼!”

  當年,大哥帶著他去買風乾牛肉的時候,可不是如今這份愛財得模樣。

  那年城裡最好的糕點鋪子進來了新鮮玩意兒,是西場那邊的風乾牛肉,兄弟倆被季伯帶著逛集市,碰到了趨之若鶩的買家們。

  六歲的臨淵被十二歲的臨風牽著,好不容易擠了進去。

  周遭的人都在說,那牛肉如何好吃,如何越嚼越香。

  說得二人口水直流。

  終於要輪到他們了,還差三個人時,掌櫃賠著笑吆喝開了。

  “後面各位,在下感謝大家賞光,但著實歉仄,牛肉不多,已經售罄,各位還是改日再來。”

  君臨淵當時就哭了,君臨風一跺腳,指著掌櫃說:“好小氣的掌櫃,進貨也不進足麽?等我長大,一定要開一家專門賣風乾牛肉的鋪子!”

  那時的他,說出那樣的話,何等風光!

  他從來都不需要為錢煩懣的,怎的如今會為了銀子頭痛起來!

  正想著,君煙離幽幽提醒了他一句。

  “二哥,不是要去看祖母麽,再不去,就該吃晌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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