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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第1170節 疏勒會戰(四)
張越看著眾人,卻沒有說作戰部署,反而問道:“續將軍,我軍軍糧還可以支撐幾日?”

 “最多只能再支撐三天了……”續相如低頭道:“三日後,姑墨等國送來的軍糧就將消耗殆盡……”

 漢軍自出龜茲,一路西行,全軍隻攜帶了三日分量的乾糧,一路急行,在七天之中,跨越兩千裡之地,穿越了姑墨、且末、莎車等十余個西域大小國家的國土,直抵此地。

 一路上,軍需補給,基本全靠當地國家及其貴族、商賈的捐輸。

 而為了保證速度,通常征糧隻征當天軍糧,最多將第二天的軍糧與草料也準備上。

 正是因此,漢軍才能完成這不可思議的進軍。

 自初七日出塞,十四日便抵達疏勒邊境。

 而代價自然是作戰續航能力被削弱到根本無法進行長期作戰的地步!

 “三天嗎?”張越想了想,下令道:“請續將軍去通知各國,務必要在兩日內再給我軍送來至少一萬石軍糧,不拘乳、麥稻、牲畜!”

 “將軍去轉告各國貴族、商賈:凡能捐輸軍糧者,皆案太宗‘輸粟捐爵’之策而論功,只需捐輸軍糧一千石或者牛羊一百頭,便必得漢之五大夫爵!”

 輸粟捐爵乃是漢太宗采納晁錯的建議曾實施過的一個政策。

 其具體做法就是允許天下商人、地主、貴族、平民,自主運輸糧食至長城邊塞。

 然後,國家根據其輸送的糧食數量,給與不同等級的爵位補償。

 如今,張越舊事重提,拿著這個政策出來誘惑西域各國貴族、商賈。

 他相信,應該會很有吸引力,至少湊足一萬石各類糧食,應該不難!

 而一萬石糧食,應該夠數日作戰之需。

 這樣,再加上原本的存糧,漢軍的作戰時間可以延長至少十天。

 換而言之,張越根本沒打算將戰爭拖過十月。

 他要速戰速決!

 這也是他答應李陵要求的緣故若是常規作戰,

匈奴十萬大軍分散在疏勒、莎車甚至大宛境內。

 漢軍或許能敗李陵,但卻很難勝之!

 而在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擊敗敵人,將其擊潰,其實遠算不上勝利。

 具體可以參考楚漢彭城之戰。

 高帝輸的連褲子都當掉了!

 甚至差點把自己小命都在裡面了,然而,待其脫困,不過數月就又是一條好漢。

 原因其實很簡單冷兵器時代的軍隊,沒有什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士兵們的作戰意志大部分也都很薄弱,打不過就跑。

 通常情況下,一次會戰,戰勝方的斬首能達到敵軍總兵力的一成就已經是輝煌勝利了。

 畢竟,不是誰都是白起、霍去病。

 不打則已,一打就盯著消滅對方有生力量,尋求大迂回、大包圍,天天想著將敵軍包餃子。

 但大部分人沒有那個能力,也缺乏那樣的野心。

 所以,在事實上,彭城之戰,項羽贏是贏了。

 但漢軍主力,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高帝劉邦回去重新收攏一下潰兵,嘩啦啦就又拉起了一支軍隊。

 而遊牧民族就更誇張了。

 上次烏孫人被李陵按在藥殺水摩擦,昆莫狼狽奔逃,勉強撿回一條命。

 但是……

 烏孫人到底損失了多少?

 能有一成嗎?

 對於遊牧民族而言,打不過就跑,從來不丟人。

 留下性命,保存性命,是他們天生就會的事情。

 在事實上,自衛青霍去病後,漢與匈奴大小會戰上千次,漢軍贏下了其中起碼七成的戰鬥。

 然而,以張越所知,所有戰鬥的斬首數與斬獲加起來,也沒有超過霍去病的生涯斬首記錄,直到張越去歲擊破漠北王庭,才堪堪破了霍去病的記錄。

 如今,情況也是一般。

 面對李陵兵團,漢軍擊破可以,但想要消滅卻是異想天開!

 送走續相如,張越命人將製作好的疏勒沙盤抬來。然後他站到沙盤前,召集眾將,道:“下面,吾與諸公商議作戰之事!”

 他看著沙盤上顯現的戰場,拿著一根特製的指揮棒,指向紅河上遊,李陵約定之地,對眾人道:“此戰,我有八字,送與諸公……”

 “只打仆從,不碰匈奴!”

 眾人聽著,都不懂張越的意思。

 戰場上還能選擇打誰不打誰?

 張越看著眾人,解釋道:“公等放心,比起吾等,李陵比誰都要寶愛他的本部精銳!”

 對張越來說,漢軍是他的同袍,是戰友。

 而對李陵而言,他的本部精銳,是他爭權奪利的工具,是實現他野心的依憑。

 他怎麽舍得讓其本部精銳來與漢軍硬碰硬呢?

 若是那樣的話,他豈會提議什麽君子之戰,還不擒二毛、不重傷?

 那不搞笑嗎?

 在提議的那一刻起,張越就已經篤定,李陵的本部絕對不會在正面戰場上直櫻漢軍鋒芒!

 打頭陣和送死的,一定是他的仆從軍和炮灰們!

 除非漢軍出現敗勢,不然,李陵的本部就絕不會動。

 張越甚至還猜測,就算是其大軍戰敗,仆從軍和炮灰們被打的崩潰,李陵的本部主力也不會出動。

 因為,李陵現在手裡的那幾個本部萬騎,就像晚清李鴻章手裡的北洋艦隊一樣。

 那不是用來對付漢軍的!

 而是用來鎮壓異己,打擊政敵的。

 李鴻章能保船避戰,李陵同樣可以保兵避戰!

 說不定,在戰場上,一旦出現頹勢,第一個跑的就是李陵的本部!

 當然了,也不排除李陵腦子壞掉了,非要和漢軍死磕。

 但那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張越看著眾人,道:“諸公,請務必牢記,此戰,從李少卿約戰之時,就已非尋常意義上的戰爭了……”

 “這不是一場為了爭奪地方,消滅敵人的戰爭,甚至不是一場通常意義上的軍事活動!”

 “無論是對我軍,還是對匈奴,都是如此!”

 “這是一場基於正治,而非軍事的戰爭!”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張越指著自己的腦子說道:“所以,公等請放下軍人的思維,改以官員、朝臣的思維,考慮此事!”

 “我軍此戰的戰略,非是殺死多少敵人,更非是繳獲多少大纛,而是向天下,向整個世界,向所有人!”

 “無論他是匈奴人、疏勒人、大宛人、烏孫人,還是康居人、月氏人,展示我大漢王師的煌煌之威,展示我大漢天朝上國的王者之風!”

 “使天下人,無論他是誰,都知道這世界,這天下,凡日月所照,星辰所經,皆為天子之土,天子之臣!”

 “此戰便是要確立這個基礎事實,並讓天下人皆知此事!”

 “簡單的來說,這一戰的目的,便是打出一個百年無胡人敢輕漢,不敢彎弓抱怨!”

 “便是要令全世界皆知,漢最貴,其他次之!”

 “所以,此乃正治任務,百年大業,千年之基!”張越嚴肅的問道:“公等可明白了?!”

 ………………………………

 疏勒城。

 漢軍使者來的非常快,李陵使者剛剛回來複命不過三個時辰,舉著節旄的漢使就帶著那位鷹楊將軍的答覆回來了。

 李陵拆開書信,看了一遍,臉色就變得相當尷尬。

 因為,他發現,那位鷹楊將軍的用詞,真的是很不客氣!

 甚至可以說,將他李少卿的臉皮給撕碎了。

 “漢英候、鷹楊將軍,涼州刺史,欽命持節使者張子重,頓首再拜李公諱陵足下:幸甚!幸甚!吾聞明公,勇冠三軍,智比孫吳,才為世出,故棄燕雀之志,以鴻鵠而高翔,因機變化,於是奪匈奴之權而自用,取孿氏而代之……”

 只是這抬頭的一段,就看的李陵面紅耳赤,心悸膽焦。

 因為,這些文字,單獨看好像是在吹捧他。

 然而實則,所有文字聯系在一起,卻是裸的諷刺、嘲諷,從人格、道德、品行的角度,將他李少卿嘲弄的體無完膚。

 棄燕雀之志,以鴻鵠而高翔?這不就是在說他叛國投敵的事情?

 其後的因機變化……更是直接點名了他的野心。

 將他的作為,裸的挑明了你別在我面前裝x,你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一個背主投敵,然後再叛主自立,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小人。

 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看下去。

 “夫以尹稚斜之強,三敗於漢,喪師二十萬,憂困而亡,以狐鹿姑之明,困亡於漠北,身死而國分,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之邦,無取雜種!”

 “今昭昭天命,乃在於漢,天嘉祥瑞,畝產七石,聖王之政,澤被蒼生!幸甚明公,猶知君子之道,心念先王之教,明公之邀,某敢不從之?”

 “必於十月癸未,陰陽交泰之日,率漢騎六千,與公會獵於紅河北岸!其時,必如明公之約,申以君子之道,用中禮,吾當親被甲胄,親持斧鉞,致師於萬軍之前!”

 將信讀完,李陵長歎一聲,心情既輕松又沉重。

 良久,他歎道:“吾今日始知,吾之罪孽,竟重於斯!”

 書信之中的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之邦,不取雜種’,讓他尤其感慨、心悸、震動!

 因為,如今的世界,現在的漢家,就是這樣的一個態度。

 無論古文、今文,不分儒法,黃老……

 所有人都認定了這個事實。

 天下之間,諸夏最貴,其他皆禽獸而已。

 易曰:上九,王用出征,無咎。

 詩雲:夷狄是膺,荊舒是懲!

 春秋曰:夷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又曰: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

 左傳乾脆直接點明: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

 簡單的翻譯就是:你們這些兩條腿走路的禽獸蠻子,莫挨我高貴諸夏貴胄!

 思想有多遠,麻煩你們滾多遠!

 若不想滾那就去死!

 如果你們既不想滾,又不肯去死,那就是為難我中國君子,隻好伐之、刑之、屠之!

 而這些,是李陵曾經無比認同,且至今依然根深蒂固於靈魂骨髓的思想。

 只不過從前,被他以種種方式遮掩、隱藏了起來。

 如今,卻被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之邦,不去雜種’所喚醒。

 他顫抖著放下書信,努力的深呼吸,讓自己的心緒安定下來。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他反覆的在嘴裡和心中念誦著這一句孔子的教訓,才終於將心緒安定下來。

 李陵緊緊的握住拳頭,在心中發誓:“昔泰伯入吳,不失中國祭祀;萁子東亡,仍為諸夏君子……吾之大業若成,百世之後,何愁天下不尊?!”

 只要他能繼續下去,繼續掌握大權,擁有西域,甚至漠北。

 那麽,今日世人之不解、唾罵與指責,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未來史書之上,春秋之錄,必有頌詞!

 畢竟,他現在已經是西域匈奴的實際統治者。

 早已深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道理。

 只要事業做得足夠大,那麽黑點再多,黑料再多,也不愁沒人替他洗白。

 甚至,只要分量足夠大。

 連漢朝君王,也要對他服軟,也要拉攏他。

 就像匈奴的孿氏,哪怕戰敗亡國,長安也會封一個安樂侯,以國賓處之。

 而一般的匈奴貴族,一旦被俘,除了為奴為婢,就只剩下一條死路。

 想著這些,李陵終於從開始的陰霾與抑鬱之中走了出來,重新變得自信滿滿。

 他看向左右,下令道:“立刻擂鼓聚將,召集所有西域國君並大宛將官!”

 於是,隆隆鼓聲在疏勒城城頭響起,隨之有十余名武士吹響了放置在城頭的號角。

 嗚嗚嗚嗚……

 牛角聲震動天地。

 疏勒城內外,無數人聽到這聲音,紛紛側目。

 “攝政王聚將!”西域各國君王聞聲,紛紛明了,於是目光閃爍著,互相打量,然後才紛紛向著疏勒城中的王宮而去。

 “主人聚將了!”大宛降將們卻是興奮莫名,摩拳擦掌,紛紛聚攏著,排著隊興奮的朝著王宮而去。

 對這些人來說,他們現在迫切的想要向他們的主子證明自己的價值。

 沒辦法,倘若他們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那麽,主人隨時可能讓別人來取代他們。

 所以,自古以來,二鬼子總比鬼子更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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