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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第217節 張蚩尤
夏六月辛卯(初二)。

 尚冠裡大道,京兆尹官邸。

 京兆尹於己衍和京兆丞方永,托著疲憊而恐懼的身子,掙扎著回到了官衙。

 然後,兩人都是對望一眼,長長的出了口氣,有種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感觸。

 此番,被天子詔去甘泉,他們兩個先是被晾在雲陽宮三四天。

 期間,連個宦官都沒有來見他們。

 在被晾了這幾天后,在一個早晨,他們忽然被召見。

 然後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和訓斥。

 天子甚至責備他們兩人‘上不能佐朕以修德,下不能佐民以安生’,這幾乎是漢臣所面對的最嚴厲的指控之一了。

 “這新豐縣的事情,以後你我還是少管為妙……”於己衍拍著驚魂未定的胸膛,對方永說道:“也告訴下面的人,從即日起,繞著新豐走,凡有官吏因擅自介入新豐之事者,京兆尹概不過問!”

 方永聽了,鄭重的點點頭。

 惹不起,咱躲得起。

 新豐的事情,就讓那位張侍中和長孫去折騰好了。

 無論成敗,京兆尹都已經決定當瞎子了。

 沒辦法,像類似這樣的驚嚇和訓斥,兩人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當今天子也不會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了。

 下次,若再因為新豐的事情被叫去天子面前,恐怕,就不是罵一頓這麽簡單了。

 說不定,一入宮闕就要被禁軍給解下冠帽印綬,丟進詔獄裡反省了。

 “明公……”

 兩人剛剛走近官邸內,整個京兆尹上下的司曹佐吏,就都迎了出來。

 “啟稟兩位明公,在數日前,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率其所辟官佐,來我等官邸……”留守的京兆尹主薄恭身匯報著。

 “不要再說了!”於己衍抬起手製止了他的繼續報告:“從今天開始,京兆尹上下,不得再有任何人私下或者公開議論新豐之事!違者,以妄議社稷論處!”

 “然也!”方永也鄭重的道:“君等若是想議論,也可以,明歲大朝議,諸君去陛下面前,親自稟報吧!”

 此番甘泉宮之行,已經讓於己衍和方永都認識到了一個真理——天子是站在那張子重那邊的。

 諸官吏聽了,紛紛對視了一眼,互相之間,都能感受到恐懼和戰栗。

 無數人在心裡暗暗思索著:“這位張侍中,究竟給天子灌了什麽迷魂藥?”

 但有一點,大家都明白了。

 人家那天來京兆尹衙門,確實是帶著善意來的。

 只是大家誤會了,以為人家是來挑釁的。

 …………………………………………

 張越這時候,正帶著貢禹等人,站在夕陰街的京輔都尉官邸前。

 京輔都尉,其治所其實是在華陰縣。

 但,為了方便辦公,所以,在長安城之中,也設了一個官邸。

 不過,這個官邸很小,只是為了方便向長安匯報治下事務的辦事處。

 若非張安世提醒,京輔都尉如今正在這夕陰街上,張越恐怕就會傻乎乎的跑去華陰了。

 所謂京輔都尉,其實就是中輔都尉。

 乃漢室關中軍三輔之一。

 說起來,西漢王朝的關中地方設置,有別於東漢,更有別於之後所有王朝的京畿地區的制度。

 其民政與軍政是隔離開的。

 民政,由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加上太常治下的陵邑縣構成。

 而軍政,特別是地方民兵事務、郡兵事務以及相關負責緝捕盜賊,整肅治安,打擊不法的軍事機構。

 則由京輔都尉、左輔都尉、右輔都尉,三都尉組成。

 因其治所,分別是位於華陰的京輔都尉、位於長陵的左輔都尉、位於郿縣的右輔都尉。

 這三個都尉所,總責控制關中各縣的郡兵、民兵以及地方駐軍。

 這是一支力量龐大,規模空前的力量。

 僅僅是京輔都尉衙門,就控制著,自長安以北、長陵以南,廣大的渭南平原地區以及弘農地區的三十余縣,至少十余萬的郡兵、民兵力量。

 若遇到外敵入侵或者內亂,僅僅是京輔都尉本身,就可以在一個月內組織和動員出一支全副武裝的不少於三萬的軍隊。

 若給它半年時間,它可以動員和組織起十萬大軍。

 若這個時間跨度達到一年,再有充分物資供應。

 十五萬全副武裝的軍隊,也能拉出來給你看。

 三輔都尉,就是漢室關中最強的組織之一,其與北軍的野戰部隊,共同組成了漢室中央預備部隊的核心。

 這是劉氏在吳楚七國之亂,為了應對關東地區可能出現的大規模叛亂而做出來的戰略調整。

 在當今天子登基後,隨著推恩令的實施,關東諸侯王勢力再不可能威脅到中央。

 於是,三輔都尉機構,就變成了對外擴張時的急先鋒。

 歷次北軍出征匈奴,都是由三輔都尉,負責補充兵源。

 北軍六校尉,常常在出征時,不過兩三千人,但走到蕭關的時候,就變成了一支數萬人的大軍。

 張越來此的目的,是要拜會京輔都尉如候李善。

 這位如候的爵位,並非是列侯,而是次一級的關內侯。

 關內侯和列侯的區別,其實也很清楚。

 列侯能世襲,而關內侯不能世襲,會遞降。

 換言之,這位如候乃是一位軍一代。

 是靠著功勳爬到這個位置的戰將。

 不過……

 在張越所回溯的史料之中,這位如候在巫蠱之禍之中因為站在了太子據這邊,點起了郡兵和民兵與丞相劉屈氂率領的北軍火拚,戰敗而死。

 換言之,這位如候,是太子據的人。

 說不定,與谷梁學派的人有著牽連。

 所以,張越心裡面多少有些忐忑,有些怕被這位京輔都尉穿小鞋。

 因為,新豐未來的很多事情,都離不開京輔都尉衙門的支持與配合。

 在門口遞交了拜帖,門房詫異的看了一眼張越,然後就急急忙忙的拿著拜帖進去稟報了。

 …………………………

 京輔都尉李善還在官邸裡閉目養神,享受著難得的度假時光——他去年的考績被評為最,所以,可以享受為期兩個月的合法休假,也就是所謂的予告。

 他精心挑選了最炎熱的夏季來長安度假,以告別華陰的紛紛擾擾以及地方上的許多繁瑣之事。

 正思考著今天晚上,是吃黃河風林渡送來的新鮮鯉魚還是從昆明池捕撈的活蝦。

 就聽著一聲喧嘩聲,在整個官邸上下響起來。

 “張蚩尤來啦!”

 瞬間,整個官邸,就像被人用針刺了一樣,所有人都彈了起來。

 “張蚩尤在哪?”哪怕是李善,也驚疑不定的問著左右。

 若問現在,長安城裡,最被官員恐懼和害怕的人是誰?

 自然首推,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

 這是個bug!

 是個無解的恐怖!

 尤其是對太子系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前世的冤家啊!

 博望苑中,布滿了這位侍中的恐怖傳說。

 谷梁學派的君子們,私底下議論和流傳著這位侍中官的霸道和跋扈的事跡。

 長安城內外,人盡皆知,這位張侍中,雖然是黃老學派出生的道德之士。

 但是,他更擅長的,還是公羊學派的春秋正義!

 連太學博士董越,這位董江都的嫡子,都深為這位侍中的春秋造詣而折服。

 曾經對人歎道:向使張子重早生三十年,或可與吾父、胡子並為春秋大士!

 而更讓人驚懼的,莫過於這位侍中的恐怖戰績。

 丞相的孫子,太仆的兒子,因為得罪了他,現在都在執金吾的船獄裡哀嚎。

 他的老師之子,和他的幾個鄉黨,據說現在已經就剩下一口氣了。

 曾經,在長安城裡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水衡都尉,直指繡衣使者江充,鼎盛之際,連太子的馬車也敢扣,太子的家臣也敢殺。

 但,因為得罪了他,這位水衡都尉據說要大禍臨頭了。

 《左傳》學派諸生,只是在他面前想要爭辯一二,就被他連皮帶筋骨都給拔了下來。

 現在,《左傳》學派的諸生,已經灰溜溜的逃出了關中,不知去了哪裡。

 他們恐怕此生都將活在這位張子重的陰影下。

 更誇張的是,這位張侍中,還把谷梁學派整個吊起來打了一頓。

 太子家令鄭全、太子賓客李循,太子洗馬、太子仆射等十余曾經顯赫的太子家臣,不是自殺就是閉門思過。

 月余前,這位去了趟新豐。

 沒有人知道,他去做了什麽。

 但,他回來後就去了甘泉宮,然後,新豐上下都被抓了。

 據說是駙馬都尉金日磾帶隊親自抓的人。

 連京兆尹於己衍和京兆丞方永都被天子叫去了甘泉,聽說被罵的那個慘啊!

 但這位卻還不消停。

 就在昨日,整個長安都傳滿了。

 張侍中把陽石公主的貼身侍女給打了一頓,然後送去了暴室,一時間,宮廷內外,人人側目。

 敢打陽石公主的臉的人?

 好吧,這位張侍中是第一個!

 而與此同時,這位侍中官,救助了南信公主,順便讓一位婕妤被關進了掖庭的八卦也傳的沸沸揚揚。

 好嘛……

 整個官場都知道了……

 長安城出了個bug。

 出了個無解的恐怖侍中。

 他拳打丞相,腳踩太仆,還將江充吊起來,讓左傳體無完膚,打的谷梁哭爹喊娘,讓公羊學派俯首稱臣,予取予求。

 就連宮廷裡,他都可以橫著走。

 太子家令鄭全,伺候和服侍太子十余年,因他之故,竟連命都保不住,只能自殺!

 這位侍中官的戰績如此輝煌,如此璀璨,幾乎可以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這不是蚩尤?誰是蚩尤?!於是,坊間,張子重的綽號不脛而走,人稱‘張蚩尤’。

 在許多低級官吏和下級胥吏眼裡,這位張侍中,大約是青面獠牙,身高三丈,圍腰七尺,長了三個腦袋,六隻手臂,八條腿。

 就和傳說中的兵主蚩尤一個德行!

 沒看到,人家曾經送了一本書給天子、

 然後天子命人將此書稍稍整理,送去給了漢軍的各個大將閱讀。

 甚至分發給了邊塞的都尉、校尉和將軍們。

 天子說了:此中之言,雖然粗淺,然則朕甚以為然,其與諸君共勉也!

 好嘛,在這本書上,這位張侍中,真是張開了血盤大口,露出了猙獰面容。

 喊著什麽:‘在戰爭中不能僅僅消滅敵人的物質能量,更重要的還要摧毀敵人的精神力量。’

 ‘戰爭就是將我方意志強加給他人的暴力行為,而暴力的使用是不受限制的。’

 ‘在像戰爭這樣危險的事情中,由仁慈而產生的錯誤思想是最為有害的。不顧一切、不惜流血地使用暴力的一方,在對方不同樣做的同時,必然會取得優勢。由於厭惡暴力而忽視其性質的做法毫無益處,甚至是錯誤的。’

 這本書,讓所有的漢軍鷹派讀了以後,大聲叫好,拍案而起。

 就連許多的儒家,自詡為仁將的將領,看了也是默不作聲,深以為然。

 於是,在軍隊裡‘張蚩尤’的名號,叫的更加響亮了。

 許多將官都在私底下議論說:侍中張子重,或乃兵主再世……

 而他的形象也就變得更加猙獰了。

 以至於連李善,都在心裡自動的腦補了這位張侍中的形象。

 身高三丈,腰圍七尺,青面獠牙,凶殘而暴虐,或許過了。

 但一定是一個高大魁梧,滿目猙獰,好鬥而容易激動的大漢。

 “回稟明公,張蚩尤在門外遞了拜帖求見……”一個下級官吏在門口驚疑不定的說道:“明公,吾等怎麽辦?”

 傳說中, 這位張蚩尤可是走到那裡,那裡就要倒霉的人形災厄自走器。

 “將拜帖拿來給我看看……”李善搖了搖頭,勉強鎮定的說道。

 好歹,他也是京輔都尉,倒也不是很懼怕那位‘張蚩尤’。

 但,對方的名聲實在太大了。

 也不得不防一手,李善可不想,自己休假休的好好的,結果莫名其妙被天子叫去甘泉宮臭罵一頓。

 立刻,就有人將一個拜帖,拿到了李善面前。

 李善打開一開,神情就愣住了。

 只見拜帖上,用著極為工整與清秀的字跡寫著:末學後進,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敬拜京輔都尉李君候足下……

 “這‘張蚩尤’的字還真好看……”李善在心裡點點頭,然後就吩咐道:“與我去出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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