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上官桀,張越懷揣著滿滿的疑問,步入溫室殿的後殿。
甚至差點撞到了門檻上。
“侍中怎麽了?”侍立在門口的正好是郭穰,他趕忙扶住張越問道:“有心事?”
“沒有……”張越笑了笑,答道:“只是方才聽說了,朝鮮的山參已經送到宮裡面,在下在思索如何給陛下做那山參湯……”
自天子下令讓朝鮮四郡貢山參迄今已經快兩個月了。
雖然朝鮮到長安的陸路交通確實很難走。
在這個時代,要從朝鮮來到中原,需要走遼東走廊,穿越一個沼澤區。
但海上交通,卻是很便捷。
此時的渤海和黃海,洋流平緩,就連對馬海峽內,也是一片風平浪靜。
朝鮮四郡之外的野人生番們,日子過不下去,就乘一個小舢板去倭奴列島找這個時候在倭奴島上的倭馬人打秋風,這是常事。
棒倭之間的愛恨情仇,甚至早在萁子朝鮮時代就已經開始了。
不過,在這一時期,並且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是棒子去慰問看望手無縛雞之力的倭奴親戚。
而對漢室來說,通過從遼西半島到秦皇島之間的海上航路來運輸人員物資,已經成為了習慣。
一個半個月前,桑弘羊下令,讓齊魯沿海的官船艦隊起航,北上去朝鮮半島周邊海域捕魚的先遣船隊,就是通過這一航線,前往的朝鮮海岸。
只是現在,朝鮮半島開發力度很小,所以幾乎沒有個像樣的港口。
船隊只能先停泊到遼西郡,等到明年春天,再前往朝鮮沿海捕魚。
不過……
張越聽桑鈞說,在現在,北上的船隊,就已經樂不思齊了。
因為,他們在遼西的遼西灣沿岸找到了在齊魯已經無數年沒有見過的超級魚群。
據率領船隊北上的船官和大司農隨船前往的官吏報告,遼西沿岸的魚群,多到隨便撒一網下去就能撈上幾十上百條,而且每一條都是又大又肥。
更關鍵的是,這些大魚,全部都傻乎乎的,圍在遼西幾條河流的入海口,死活不肯走
唯一的問題,就是當地比較冷,而且,馬上冬天要來了,海水可能會封凍。
故而,這些官吏紛紛請求,大司農趕在冬季來臨前,向他們輸送大量過冬物資和曬魚匠人、奴婢過去。
他們打算在遼西郡不走了。
至於朝鮮?
等他們捕完遼西的魚群再說!
而齊魯龐大的官船艦隊,聽說了這個消息後,頓時群情振奮,紛紛想要北上。
沒辦法,官船衙門捕魚所得的利潤,有三成可以自留分配,作為福利。
而且,他們的晉升速度和捕魚量,直接掛鉤。
換而言之,誰捕的魚多,誰就賺得多,升得快。
這種又能賺錢,又能升官,甚至還能賺妹子、房子的事情,自古以來,諸夏人民最為積極!
商君變法後,在東方列國眼中素來是弱雞、戰五渣的秦兵,眨眼秒變虎狼之師就是明證。
故而,從朝鮮開采的山參,通過海路,隻用了一個月就送到了長安。
速度已經不遜色於珠崖郡的燕窩了。
郭穰聽著張越的話,立刻就道:“侍中真忠臣也!”
張越微微一笑,道:“勞煩郭令吏為我通傳一聲……”
“侍中言重了……”郭穰笑了笑,道:“奴婢這就去通傳……”
“多謝!”
沒過多久,郭穰就笑著出來了,對張越道:“陛下有請!”
張越於是連忙跟上郭穰,通過溫室殿的宮闕,來到了天子辦公的溫室內殿。
“臣毅恭問陛下安……”張越走進去,立刻就對正在案幾前看著奏疏的天子拜道:“吾皇萬壽無疆!”
“張卿來了……”天子卻似乎還在沉迷於奏疏之中,只是看了一眼就道:“賜座吧……”
他拿起手裡的奏疏,一邊看,一邊問著張越:“卿夜入宮廷來見朕,所為何事?”
“臣惶恐,聽說朝鮮山參已貢長安,故不敢拖延,星夜入宮來為陛下煲湯……”張越恭身稟報:“此外,臣還有個私事,想向陛下報告……”
“承蒙駙馬都尉金公厚愛,不以臣卑鄙,以族女侍奉臣枕席,臣受寵若驚,不敢推辭,私下接受了金都尉的好意,只是,臣身為侍中,為陛下近臣,不敢有私,故特地稟報陛下!”
天子一聽,就笑了起來:“愛卿真忠臣也!”
“往後這種小事就不必來告訴朕了……”
張越聽著,卻是拜道:“臣蒙陛下厚愛,用為侍中,已是惶恐,豈敢藏私?且夫,詩雲: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先王之訓,臣不敢忘!”
天子一聽,更加開心了。
他對張越最滿意的,就是這個了。
無論大小事務,都會報告。
過去在新豐,每做一個決策,下一個命令,都會派人將副本送到他面前。
最讓他高興的是,每隔十天,新豐方面就會送一份張越在新豐的質日報告給他。
在質日之中,不僅僅詳細羅列了過去十天,這個侍中官在新豐的所見所聞和行程。
天子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他讓王莽派人去核實張越的行程、言論和政策,結果王莽的報告內容和質日報告完全吻合。
現在,這個侍中官甚至連別人送個妹子,都要來他這裡報備。
這不是忠臣,還有誰是忠臣?
反正,天子執政四十幾年,見過無數形形色色,表面上說忠於他,實際上背地裡背著他各種挖國家牆腳,中飽私囊。
獨有這個侍中官,是真的忠啊!
看看!
朝鮮那邊的山參,才運到長安不到兩天,他一聽說就連夜入宮來了。
恐怕就是當年的長平侯衛青,也做不到如此恭敬和忠誠!
既然是忠臣,很多事情,天子也不會避開張越。
他拿著手裡的奏疏,對張越道:“卿先不急著去給朕煲參湯,先看看這個……”
張越恭敬的上前,接過奏疏,打開來一看,發現上書者和他還有關系。
正是他的便宜弟子袁常曾經的老師,現任鍵為郡太守黃霸的奏疏。
奏疏內容呢也比較直白。
夜郎王和滇王,通過鍵為郡官方表達了想要入朝長安的意思。
而且,這一次和其他兩次入朝不同。
夜郎王和滇王,都會帶上他們所在王宮的戶籍圖冊,打算獻給朝廷。
其實,言外之意就是天子爸爸,請收下俺們卑微的忠誠,讓俺們也能成為漢人吧!
在奏疏的最後,黃霸附錄了滇王和夜郎王的入覲奏疏請求。
寫的可真是文縐縐的,看樣子,滇王和夜郎王都請了儒生潤色。
張越將奏疏全部看完,心裡面差不多明白了。
他看向天子,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自然是打算批準!”天子低著頭道:“只是朝野輿論,未必會同意啊!”
夜郎王、滇王、僰王、祚君、且蘭王等等西南地區的君王,曾經數次或真或假的想要內附漢室。
但是,漢家公卿和士大夫們,才懶得管他們真的假的呢?
他們對這樣事情,只有一個態度拒絕!
那裡來的蠻夷,也想高攀諸夏?也不撒潑尿照照鏡子?
就連公羊學派,其實也不是很讚同肆意擴張,哪怕是夷狄主動內附,也有很多人擔心會加重人民負擔。
畢竟,接受一塊新地盤,就要派官員前去組織開發。
就要調集資源,就要組織移民!
更可怕的是,朝堂還可能會將一批鴻儒丟過去,教化蠻夷!
士大夫們只是想想這個事情,就已經感覺毛骨悚然了。
特別是谷梁學派的士大夫們,連自己的鄉黨裡的窮光蛋,也懶得去管他們的死活。
讓他們離開繁華的中原,跋山涉水去偏遠、落後的夷狄山區,去教授那些生番野人詩書禮樂?
做夢吧,這是!
總之儒生們本著自家的小算盤,素來是反對擴張的。
當然,這其中也有當今天子曾經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有規劃的隨意開戰的緣故。
很多人都怕這位陛下,開疆拓土上了癮,又和當年一樣,打匈奴打著打著,屁股一轉,將朝鮮啊三越啊按在地上一頓胖揍。
甚至跨越戈壁與大漠,隔著十幾個國家,揍了一頓大宛。
“陛下,臣以為士大夫們會同意的……”張越微笑著俯首道:“他們會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的!”
“若陛下放心,此事,請交給臣來辦吧!”
說服輿論,確實有些難度。
但現在的西南地區, 早非曾經的西南地區了。
每年可能存在的上百萬石甚至更多的蹲鴟、蒻頭,足以說服大多數人,同意夜郎與滇國的內附。
當然,這需要技巧!
對張越來說,他很清楚,應該怎麽做,才能讓哪怕最激進的孤立主義者也讚同此事。
而對張越而言,這或許是一次極好的機會。
將他的昭昭天命和諸夏特殊論,推銷給天下人的好機會!
孤立主義要不得啊!
門戶開放和天下是諸夏的天下,才是真理!
天子聽著,卻是正有此意,對張越笑道:“那就這樣吧,卿辦事,朕放心!”
張越聽著這話,忽然感覺脖子有涼梭梭的,趕忙拜道:“臣謹奉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