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攆車一進入新豐境內,道路兩側,就傳來了震動天地的歡呼聲。
“萬歲!”
數不清的百姓,在道路兩側,向著天子攆車致敬、行禮。
山崗上、田野中,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很多士大夫豪強,穿戴得整整齊齊,帶著全家老小,恭立道路兩側,低著頭,恭順無比。
天子悄悄的掀開車簾,看著道路兩側的人群,再看著馳道上濕潤的路面,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新豐臣民心裡還是有朕的嘛……”這位陛下在心裡微微笑著,很是得意。
皇帝就是這樣。
有時候心比針細,一點點讓他覺得不滿意,他就會以為,你們這些渣渣覺得朕老了,不行了,所以就不管朕了。
尤其是老皇帝,特別愛在這些地方較真。
像漢太宗那樣,哪怕到死,也在惦記著農民,想著不給天下人添麻煩的帝王,兩千年封建王朝史,終究也隻得三五人而已。
當今這位,雖說心裡面也是有天下,有百姓的。
但排序卻稍稍要靠後一點了。
於他而言,自身才是第一位。
其他所有事物都要延後。
所以,自己爽才是真的爽,管你其他人去死!
此刻,見著新豐臣民百姓的神情和道路上的情況,心裡面當然很滿意了。
滿意了就要賞!
長孫前段時間據說免了新豐的田稅三年?
那朕就不能比長孫小氣了!
微微沉吟片刻,這位陛下就下令,道:“朕巡新豐,父老嘉止,詩雲: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其除新豐今年口賦,無出今歲算賦,命少府濟內庫錢以代之!”
此話一出,當即就有使者持著節旄,策馬奔馳而出,高聲宣告父老百姓:“陛下嘉大惠於新豐父老百姓,除今年口賦,無出算賦,命少府濟內庫錢以代之!”
使者一邊奔跑,一邊大聲高喊。
直到將嗓子都喊得嘶啞失聲,才換人。
而所有百姓聞言,全部都是喜不自勝,紛紛跪地高呼:“陛下萬歲!陛下萬福!陛下萬壽無疆!”
散財童子,真是名不虛傳啊!
先是長孫免了三年田稅,現在天子親臨,連今年的口賦和算賦也免了!
如此來說,新豐百姓唯一需要負擔的就只有芻稿稅了。
這還只是這位陛下來新豐的恩賞,只要把他伺候舒服了,待聖駕還轉長安肯定還有賞賜。
那時候,恐怕就是真金白銀了!
這麽一想,幾乎所有人都是五體投地,感恩不已。
這是老劉家屢試不爽的金彈攻勢。
拿錢砸,總能砸出忠臣孝子。
至於這些錢從那裡來?可能文景還要考慮一下,當今這位素來不管。
對他來說,錢的問題,那是大司農、少府卿才需要去考慮的問題。
他才不管呢!
反正他也習慣了,伸手向大司農和少府卿要錢。
數十年來,少府卿和大司農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沒有錢?
楊可就發動告緡了。
沒有錢?
桑弘羊就搞了個均輸平準。
沒有錢?
張湯就玩了白鹿皮幣。
反正,天下這麽大,總有辦法能搞到錢的,對嗎?
所以他從不擔心錢的問題。
想當年,封禪泰山,幾十萬萬都花了出去,還怕新豐這點小錢?
……………………………………
新豐城外,張越和劉進,身穿朝服,帶著官吏軍士,恭立於新豐城外十裡的路口。
遠方,震耳欲聾的萬歲聲此起彼伏。
有使者來報:“殿下、侍中,陛下方才下詔,詔免了新豐今歲口賦和算賦……命少府卿出內庫錢以濟之……”
在聽到此事的前半段的時候,張越的臉頰有些抽搐。
口賦就是小孩子交的馬口錢和人頭稅,算賦就是成年人口的人頭稅。
前者是二十三錢,後者是一百二十錢。
這兩者共同構成了漢室地方政府最主要的財稅來源——至於你說工商稅和緡錢?
那是直接押解給大司農的收入,地方能截留三成,已經是大司農給面子了。
而眾所周知,地方政府的權力和能做的事情的多少,是直接和地方的收入掛鉤的。
沒有錢,別說封建王朝了。
就是後世的歐米,沒錢破產停擺的地方機構還少嗎?
連米帝都停擺了好幾次!
好在,這位天子還是知道地方的難處,所以補了一句,從少府拿錢抵充這部分所得。
這才讓張越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但心裡面其實還是很難受。
天子免了算賦和口賦?這固然是好事。
底層百姓多少能喘口氣,至少今年可以過個好年。
但……
問題是,其實今年的算賦和口賦,早他媽收過了。
張越的前任們甚至把明年的算賦和口賦也收了……
這不奇怪,在關東地區,有些郡縣,甚至把賦稅收到了三十年後……
沒有辦法,地方財政困難,老爺們又要吃喝玩樂養小妾。
還得做點面子工程,糊弄上級。
不這麽乾,去哪裡找錢?
所以,天子這麽一下令,張越就得幫著他圓過來。
怎麽圓?
當然是退錢了!
跟征收算賦、口賦時一樣,挨家挨戶的按照人丁退錢。
“不過這或許還是一件好事……”張越在心裡想著:“可以借著這個機會,進行一次人口普查!”
上任前,張越就準備借著今年收稅的機會,進行人口普查和土地清丈。
結果上任後他才發現,土地清丈或許做得。
但這人口普查,卻無從下手。
前任們幫他把稅收到了明年,還特別溫馨的將錢花光了。
搞得他沒有這個借口——畢竟,那些渣渣可以不要臉,他要啊!
上任的時候, 就已經說好了——不教而誅是為虐!
法律和制度一定會貫徹下去。
不會朝三暮四。
也就是說,清查人口得另外想辦法。
如今,這位陛下這麽一玩,倒也算給自己解決麻煩了。
無非是花點錢嘛,且這個錢還有少府卿買單。
這樣一想,張越心裡就踏實下來了。
而遠方的馳道上,天子的禦駕,也在越來越近。
一面面張牙舞爪的黑龍旗,從地平線上出現,隨之而來的是數百騎兵簇擁的天子攆車。
張越見了,連忙和劉進一道,整理一下衣冠,然後就帶著官員們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