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望著被重甲騎兵簇擁過來的烏孫使團,張越也悄悄的抬眼,觀察著這個來自遙遠異域的使團成員,打量著他們的模樣。
因為,張越自己回溯的史料,對於烏孫人的人種問題,一直是個謎團。
從出土的古烏孫貴族墓葬來看,墓主的骨骼和體型,都有著明顯的歐洲人種象征。
唐代的顏師古,在給漢書做注的時候,也曾詳細說過:烏孫於西域諸戎,其形最異。今之胡人青眼赤須狀類獼猴者,本其種也!
從這個角度來看,烏孫當是深鼻高目,赤發碧眼的歐羅巴人種。
然而,漢人看烏孫,卻非如此!
漢代文獻《焦氏易林》之中,曾經描述烏孫人種特征說:烏孫氏女,深目黑醜,嗜欲不同!
從這個角度來看,烏孫人種似乎應該是類似三哥家的棕色人種。
而《焦氏易林》的作者焦延壽是昭宣年間活躍的《易經》系巨頭,後世有名的大儒,《易經》京氏學派的祖師爺京房就是他的親傳弟子。
而當昭宣之際,烏孫王國已經是漢之血盟。
兩國往來不能說頻繁,至少很親密。
所以,焦延壽肯定和烏孫人接觸過,並且深入研究過。
故而,有關烏孫人的這兩種爭論,長期爭論不休,養活了許多歷史學者。
現在,張越抬眼看去,所見烏孫使團眾人,幾乎全部戴著一頂奇特的氈帽,穿著羊皮縫製的襖衣。
身材高大、挺拔,幾乎與中國男子,相差無幾了!
至於其外貌?
張越抿了抿嘴唇,低下頭來,嘴角溢出一絲笑容。
後世的爭論,在此刻可以休矣!
因為,眼前的烏孫使團的成員外貌特征,可以稱得上百花齊放了。
既有深鼻高目,赤發碧眼或者黑發褐目的歐羅巴人種,也有粗狂低矮、厚實強壯的蒙古人種,更有二三十個看上去瘦弱矮小,看上去膚色較黑的棕色人種。
“這似乎是月氏西遷的影響……”張越在心裡猜測著。
月氏的西遷,給整個中亞和西亞帶來了長遠的影響。
且不提,它最終導致的貴霜王朝和貴霜文化的出現。
單單就是月氏人的西遷,攪亂了中亞和西亞甚至南亞原本的力量格局,就足夠寫幾百萬字的論文來闡述了。
想到這裡,張越就抬起頭來,有些摩拳擦掌,眼中更是躍躍欲試。
一個小小的月氏西遷,還是被匈奴人揍的哭爹喊娘的殘部西遷,就給世界造成了如此重大的影響。
若漢軍西征呢?
不說改變世界,起碼可以重寫亞洲歷史了吧?
而漢軍想要西征,走向更遠大的世界,創造更輝煌的歷史。
僅僅是地緣政治上的考量,烏孫都是必不可少,不容有失的關鍵一環!
而此番來長安的這位小昆莫,更是重中之重。
能不能糾正他的三觀,改造他的人生,對張越與漢室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
這樣想著,張越嘴角就溢出了一絲笑容,然後提起綬帶,迎向使團,同時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節旄,長聲道:“漢天子欽使,恭迎友邦貴使!”
說著就朝著使團,長身一拜,微微作揖,以示禮貌。
這也是漢代外交與後世明清對外外交的區別之一。
在明清,朝貢體系已然建立,當政的君王大臣,為了顯示泱泱天朝的富庶和偉大,常常打腫臉充胖子,讓很多聰明人佔了便宜。
甚至在晚清,明明已經被英法的堅船利炮教做人了,卻還不肯睜眼看世界,反而將頭埋進沙子裡當鴕鳥。
甚至鬧出了那位‘晚清蘇武’的笑話。
漢則不然!
在漢季,外藩朝貢天子,這是義務,也是責任!
朝覲天子,敬獻貢品,這是外藩的光榮!
不是非常親密的重要藩國,漢天子還不願意接受朝貢呢!
因在漢,接受了藩國朝貢後,雖然不會有回賜,但漢天子卻要因此承擔起保護朝貢者的義務。
假如藩國生亂或者發生災害,作為宗主,必須予以援救!
所謂‘興滅國、繼絕世’,如是而已!
像是前幾天,夜郎王和滇王入朝,貢天子象牙、珍珠、犀角等物。
天子只是賜給夜郎王和滇王綢緞各五十匹以茲嘉勉。
而這兩位藩王卻高興的跟種了超級六合彩一樣!
這也是確實是中大獎了!
因為,這意味著他們抱上了一根粗的不能再粗的金大腿!
從此以後,這兩個王國的王室就得到了漢室的安全保證。
無論是內部還是外部,都不可能有人能滅亡得了他們了。
除非,造反的人或者外敵,能夠從漢軍的屍體上跨過去!
後世西域的鄯善、車師以及烏孫,甚至匈奴,都是因為嘗到了這個甜頭,才甘做漢朝爸爸的乖女兒的。
匈奴人甚至比漢人對漢室劉家王朝還要忠誠!
而對那些不屬於朝貢體系的夷狄外國。
漢人基本上,只有兩個態度。
第一個是匈奴、大宛模式。
敵人,無論用什麽手段打擊和進攻,都是合理的。
李廣利屠輪台,續相如屠扶樂,很多士大夫,連議論都懶得議論。
夷狄禽獸,反漢賤種,死了活該!
第二種就是好奇、審視和旁觀形態。
類似於後世的生物學家,在自然界之中又發現了一個新物種一般。
哇塞,原來還有這樣神奇的國家制度和文化啊?值得好好研究研究!萬一能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或許能對自己有一定參考價值呢!
西漢對身毒、大夏,東漢對安息、大秦,都是這樣的態度。
而烏孫,就是遊離在這兩個模式中間的灰色地帶。
漢對其有所求,也有所圖。
但是,因為離的比較遠,暫時爪子還伸不過去,本著戰國時代傳下來的‘遠交近攻’思維,漢室對烏孫的態度,既好奇又親密,同時還暗藏野心。
這個野心因為暫時力量還做不到,所以,悄悄的潛藏了起來。
表面上對烏孫和烏孫使者,非常尊重。
但實則,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滲透和影響。
歷史上常惠和解憂公主就唱了一出雙簧,成功的利用烏孫的內部矛盾將烏孫肢解成為兩個部分,使得這個本該在匈奴衰落後趁勢崛起,甚至獨霸西域的強國,就此衰落。
但張越並不想走這條雖然已經被證明成功的老路。
因為……
他的野心,並不僅僅隻限於,區區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