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卿免禮!賜座!”天子端坐於上,輕聲吩咐。
“臣等謝陛下!”丞相劉屈旄領頭拜謝。
群臣再三頓首,於是各自落座玉堂殿兩側。
一位位列侯,臨襟正坐,一位位公卿執呼而坐。
一時間滿殿衣冠,皆若君子。
這也是正月朝的傳統了!
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既然是王天下,自然要施雨露以潤天下!
更不提,當今天子正是正月即位的!
這就更要粉飾太平,哪怕前線已經在開戰,長安朝堂也不會聽到半個與戰爭相關的議論!
最多就是,散朝後丞相召集九卿有司,議論一番,然後將議論過程與結果上稟天子!
故而,在今天這個朝會上,哪怕是最鷹派的將軍也不會吐出半個與戰爭相關的字詞!
這就是政治!
為了正確,而選擇當瞎子、聾子、傻子和白癡的政治!
古往今來,始終如此!
故而,朝會一開始,就是一個歡樂祥和安定團結的大會。
丞相劉屈旄首先報告了,過去一年因為聖天子之故,發生的各種吉利事情,什麽多穗禾啊靈芝啊祥雲啊……
反正,就是上蒼充分認知到了當今天子的統治的仁德之處,所以祥瑞頻出。
然後九卿有司、禦史台下屬的刺史部官員紛紛跟進,大談特談各種祥瑞、靈異之事,中心思想自然只有一個—劉氏統治前所未有的穩固,大漢王朝順天應人,祖宗基業必將萬萬年!
聽的張越都要打瞌睡了!
這時他終於懷念tv的新聞聯播了。
最起碼,新聞聯播可以了解天下大事,知道世界變化,掌握政策走向,但現在這些公卿們算什麽?
相聲也不是這麽講的吧?
捧哏逗哏都沒有,只是一味的舉證祥瑞,這樣你們不煩嗎?
但,公卿們看上去非但不煩,反而很高興,特別是在看到天子臉上露出的笑容後,他們的興致就更加濃烈起來。
也是直到這時,張越才終於發現,天子特別享受這樣的時刻!
群臣的吹捧,天下的恭維,讓他都有些飄飄然了。
張越站在一旁很尷尬。
這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貌似也這樣吹捧和忽悠過一個退休領導……
雖然套路不一樣,但其實目的差不多。
張越微微抬頭,看了看禦座上的天子,暗想:“陛下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仔細想想,張越覺得他是知道的。
甚至很可能明白這些都是騙人的。
但……
這個世界上誰不喜歡聽好話?誰不想被人拍馬?
休說是西元前的封建帝王了,後世飽受教育和培養的精英們,不也常常被馬屁精們攻陷?
你我皆凡人,豈能無需求?
而精神需求也是需求!
一念及此,張越的心神更加放松,再無緊張與拘謹。
曾經看過的裡的帝王將相算無遺策的形象已經淡漠,他已經明白,其實無論什麽時候,所謂帝王將相,只是掌握的資源與權力比普通人多,同時善於在政治層面上活動的凡人而已。
劉邦、劉恆、李世民、朱元璋只是其中的異數!
就像諸葛亮,一個時代能出一個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扎堆出現,不是亂世就是盛世!
……………
群臣的阿諛與吹捧,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看上去可能還會持續下去。
但就在此時一個文官悄然出列,持笏拜道:“臣太子洗馬閱恭問聖安,啟奏陛下:今太子離京,國無元儲,為免夷狄之輕中國,臣萬死!請立太孫!”
話一出口,滿殿震驚,所有大臣都跟傻子一樣看向此人!
張越更是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眼睛大大的瞪起來,幾欲吃人!
“蠢貨!”張越握緊拳頭,死死的盯著那人,那個太子洗馬,恨不得將之撕碎!
因為,此人是一個自曝步兵!
就像先帝廢粟太子,導火線就是一個叫王恢的人在朝會上打著母以子貴的旗號請立皇后!
引發先帝的怒火,終於殺母廢子!
而那王恢也因之下獄死!
只是……
那王恢到底是誰的人?
這就成為了懸案,反正以世人所知,王恢和粟氏沒有什麽來往,反倒經常為田家座上賓!
故而,在張越眼中,這個忽然蹦出來的所謂太子洗馬也是與王恢一般的角色!
蓋因為他挑戰的是一個君王的底線!
朕給你的,你才能要!
朕不給你,別伸爪子!
像現在這個官員,在這樣的場合忽然來這麽一出拙劣的表演,傳出去對於劉氏和劉進形象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老爹去了洛陽,兒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
你劉家要臉嗎?
你劉進就這麽想當太孫?
孝道不要了?
天下人可不會管,此事究竟是誰指使的!
他們只會知道,有人公開請立太孫,而劉進是受益人。
事情雖然簡單,但影響惡劣。
即使天子不計較,劉據也不計較,太子的大臣與支持者呢?
天子身邊的人呢?
政治從來不是一個人的遊戲,而是一個團隊、一個利益集團的遊戲。
更可怕的是,今天劉進不在—因太子南下,為了避嫌,劉進沒有來此!
這就連個立刻劃清界限的機會也沒有了!
“是誰在謀劃這等毒策?”張越臉色陰冷的來回掃視著全場,他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煩了!
而那個洗馬卻是渾然不顧全場的驚駭再拜道:“蚤立儲君, 所以重宗廟,此太宗所以立先帝!立儲以賢,此先帝所以立陛下!”
“今長孫殿下,允文允武,德穆昭昭,天下皆以為賢,臣以為宜當立為太孫,以承宗廟!”
“該死!”張越咬緊牙關,惡狠狠的盯著這個家夥,現在他確信這個混蛋就是來自曝的!
用他的命來換劉進不能被立!
而且,這是一個精心設計,挑選了時間的陰謀!
現在……
張越回過頭去,看向天子,他只能祈禱,這位陛下不要被這麽簡單的計謀套住,只能祈禱天子能夠冷靜!
而天子臉上,卻是仿佛凝結寒霜,胡須微顫,顯然已經是怒極!
在一片寂靜中,他緩緩起身,看向那個太子洗馬,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