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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第931節 收獲(一)
延和二年的夏天,眨眼就到來了。

 夏四月初一,臨渭鄉的走馬亭,一大早便熱鬧非凡。

 亭長李軻,穿上了上個月就已經縫好的那套嶄新的官服,腰間掛著一枚象征著其身份的銅印,威風八面的推開了家門。

 門外,數百名男女老少,都已經等的迫不及待了。

 見到李珂,他們紛紛問道:“亭長!亭長!可以開鐮了吧?”

 而在這走馬亭外的道路上,數十甚至上百輛馬車,將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人人都在翹首以待,等著這新豐第一個收獲的麥田開鐮。

 李珂昂起頭來,微微理了理衣襟,大聲說道:“唯漢延和二年,歲在庚寅,孟夏之月,甲子之日,新豐縣臨渭鄉走馬亭……”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盡所有力氣大吼:“開鐮!”

 咚咚咚!

 亭中官署上懸掛著的銅鑼被人敲響。

 幾個民兵在旗亭上,大聲喊著:“開鐮!”

 於是,走馬亭的七十多戶,六百多男女老少,立刻就挽起了袖子,拿上了家裡的鐮刀,紛紛湧向了村亭之外的麥田。

 走馬亭,是去年臨渭鄉補種麥種的狀元。

 全亭的兩千五百畝田地與七百多畝下田,在縣衙號召下,全部補種上了冬小麥。

 當時,很多人都笑話他們。

 覺得他們要顆粒無收。

 就是村民們自己,也是心裡打著鼓,根本沒有底。

 甚至有人剛剛補種好麥子,就後悔了。

 覺得這是亂彈琴,要耽誤明年的收成,就打算悄悄的帶著家人,連夜去鏟掉麥田裡的種子。

 當時,李珂初任這走馬亭的亭長,就面對著這複雜的環境和多變的民心。

 作為一個剛剛走出太學的詩書禮樂與先王典籍的學生。

 他一度,慌了手腳。

 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了?

 因為,張侍中親自帶人來到了臨渭鄉。

 下到村民家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又詢問其困難,並當場辦公解決。

 同時更保證,所種冬小麥畝產由縣衙保證,低於兩石每畝,由縣衙官倉以粟米補足。

 同時更承諾,來年收獲之冬小麥的價格,不低於每石六十錢,假若低於這個價格,縣衙就照單全收。

 從那一刻起,李珂就感覺,自己看見了太陽。

 而且,是如春日之陽一般溫暖、和煦、懋澤天下的太陽!

 於是,他從此就徹底的成為了侍中的追隨者與擁護者。

 寒霜往來,季節輪轉。

 眨眼便又是夏天。

 而他也從一個面白膚淨的書生,長成了一個留著淺淺髯須,五大三粗的丈夫。

 更在這基層亭裡,積累了大量的經驗。

 明白了百姓關系的問題所在,知道了人民需求的東西為何?

 今年春天,家中老父帶人來了一趟新豐。

 走時,父親老淚縱橫,握著他的手,說道:“吾兒已是大丈夫矣,吾家興盛有期!”

 想著老父的神情,李珂垂下眼簾:“大丈夫?吾還離的遠呢!”

 “真正的大丈夫,當如侍中公一般!”

 “文能安國定邦,武可撅師萬裡!”

 不知不覺中,李珂就走到了麥田前。

 眼前,金黃色的麥穗,穗穗飽滿。

 百姓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都拿著鐮刀,用著最大的力氣和最飽滿的精神,割取著一束又一束的麥子。

 很快,麥穗就堆磊起來,像小山一樣。

 原野之中,少府、大司農與執金吾的官吏們,則站在這麥浪的中心,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充斥著名曰:幸福的喜悅。

 而名曰收獲的情緒,則蔓延在了那些正低頭躬身勞作的百姓心中。

 李珂看著,他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笑。

 一年的辛勤勞作,將要得到最充分的回報!

 ………………………………………………

 數千裡外,張越看著眼前的黃沙與荒野,嘴角溢出了絲絲笑容:“這可真是一個好戰場!”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塊延綿不絕,起伏不定的戈壁、荒野與沙漠組成的狹長地帶。

 蒙古高原上吹來的風,向南走,將沙塵帶到了這裡。

 然後被幕南的草原與濕地阻攔。

 千百萬年來,大自然的力量,在這裡互相作用。

 有時候,草原會贏得勝利。

 有時候,沙塵會贏得勝利。

 在這不斷的較量之中,這一地區的地理地貌,被徹底重塑。

 風沙,將所有山丘與高地,侵蝕的乾乾淨淨,隻留下了一片片刀削般的岩頁與一片不毛之地。

 諸水小奴,低著頭,在張越身板,輕聲的介紹著:“偉大的天使,此地,我們將它稱呼為‘狼原’,在過去每當夏秋交接之時,整個草原的野狼,都會匯聚至此,埋伏和狩獵,從瀚海的弓盧河遷徙而來的野獸……”

 張越聽著點點頭,狼群的智慧,果然還是可以的。

 這裡確實是一個極佳的伏擊與攔截之地。

 而在人類的戰爭史上,這片荒野,也肯定曾經發生過驚天動地的大戰。

 只是因為遊牧民族沒有記錄歷史的傳統,所以被湮滅在歷史長河中。

 不過,張越知道,再過一千多年。

 這裡將成為朱棣的成名之地。

 在這裡他成功的將北元太尉乃兒不花包圍,並最終逼迫其投降。

 “立刻開始布置防禦!”張越提著劍,望著這浩瀚無垠的荒野,開始下令:“各部沿此地帶,一路展開,並在前方構築防禦騎兵的設施!”

 “遵命!”諸水小奴與十幾個烏恆貴族紛紛領命。

 旋即,開始了建設大業。

 不過,烏恆人的基建能力,還是有待加強。

 再加上這一地區的地質更加堅硬,而且降雨量很少,所以,挖掘進度有些慢。

 一個陷馬壕,就可能需要數十人,兩三個時辰的挖掘。

 這還是漢軍向他們提供大量的挖掘工具的前提下,否則的話,恐怕連挖開地面,都會變得無比困難。

 不過,和陷馬壕相比,另外一種針對騎兵和進攻步兵設置的陷阱的進度就要快多了。

 這種陷阱很簡單。

 與陷馬壕一樣,是需要掘地挖坑。

 但,並不需要和陷馬壕一樣,需要挖一條長長的壕溝,也不追求什麽高度。

 它只需要在地表挖開一個大約一步長度的小坑,然後向地下掘進三尺左右就可以了。

 兩個烏恆青壯,一個時辰就可以挖出一個。

 挖好後,立刻就有人牽著橐他上來,卸下裝載在橐他上的一個個圓筒狀的木筒。

 將這些木筒,兩個一組,安裝到這些小坑裡,然後再將十余根尖銳的堅硬原木削尖後的木刺,釘盡這些圓筒中,使之變成一個長滿了尖刺的刺蝟。

 然後,再在這些小坑上方,做些簡單的偽裝。

 這種陷阱,就是當年的那位蒼鷹發明創造的陰損招數之一。

 雁門郡的邊塞下,曾經密布了數以千計的類似陷阱。

 匈奴人在其中,吃盡了苦頭。

 甚至很多匈奴人,寧願去衝漢軍的堅城,也不願意來攻擊那些可能密布了類似陷阱的烽燧。

 因為,一旦有人踩中這些陷阱,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無論人馬,只要踩中,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馬上就會帶動固定在陷阱內的圓筒轉動起來。

 而這些圓筒一轉,尖銳的木刺,就會刺穿皮膚、肌肉,將整個大腿的血管全部劃破!

 馬還好一些。

 最多就是損失一匹馬。

 人若踩中,立刻就是殘疾、重傷,但偏偏不會立刻致死!

 甚至,通過搶救還能救回來。

 只是,從此以後,這個人就肯定是殘疾了。

 故而,這種陷阱,曾一度讓匈奴人驚懼不已。

 比起死,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在戰場上,踩中這些陷阱的可憐人,更是會發出讓所有人聞之,膽戰心驚的哭號。

 對於震懾敵方,打擊其士氣,有著極為有效的作用。

 而漢軍偏偏對怎麽讓自己的敵人,主動去踩這些陷阱,有著細致的研究與豐富的經驗。

 在隨軍而來的數百名長水校尉的將官們指點下,烏恆人就像土拔鼠一樣,沿著前方,挖掘著數不清的類似陷阱。

 當然,陷阱、拒馬、鐵蒺藜、銅蒺藜,這些都只是輔助手段。

 惡心敵人的辦法。

 要想取得真正的勝利,還是需要面對面的擊退匈奴人即將到來的狂猛進攻!

 而這,便需要讓烏恆義從們,發揮出他們百分一百二十以上的力量與決心。

 要讓一個群體,做到這個程度。

 需要仇恨的刺激,需要希望的鼓舞,更需要有一顆堅定的心!

 仇恨,烏恆人不缺。

 遠有龍城,掘匈奴祖墳之仇,近有呼奢部血淋淋的例子。

 不需要張越去煽動什麽,這些烏恆義從們就知道,一旦匈奴人踏過了這條防線,他們的家園和牧場,就會變成地獄!

 鼓舞也足夠。

 在誓師的時候,張越便已經承諾了,只要立下軍功,就不吝重賞!

 女人、牲畜、鹽鐵、布帛、金錢,各式各樣的賞格,應有盡有。

 就是這堅定的作戰之心和必勝的希望,張越得想個辦法,給他們。

 望著前方的黃沙與荒野,張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於是,他策馬上前,走入其中,深入大約數裡後,他翻身下馬,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礫。

 “善!”摩挲著手裡,還帶著熾熱溫度的沙礫,張越就笑了起來。

 現在,他知道,自己握住了勝利的鑰匙!

 回到營地後,張越就召集了各部貴族,向他們宣布:“匈奴人,必然只會在早上和日暮之時進攻!”

 “爾等只需要堅持每一個早上與日暮,匈奴人便會撤軍!”

 眾人聽著,面面相覷。

 感覺張越在講天書!

 敵人只有在早上和日暮進攻?

 匈奴人會聽你的安排?

 不過,並沒有有人敢質疑,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的回去,將這個事情,告訴了各自的手下。

 出乎意料的是,比起這些上位者,下層的牧民和騎兵,卻對此堅信不疑。

 “天使那可是神明一樣的人物,既然天使都說了,匈奴人只會在早上和日暮進攻,就一定是這樣的!”

 很多人都是這樣說著,於是,內心的戰意與決心,不由自主的堅定起來。

 打不過匈奴人,還能守不住早上與日暮的兩波攻擊?

 拿命填都能填的住!

 而……

 只要能守住……

 屬於自己的女神、牲畜、穹廬、牧場,就都在向他們招手了!

 …………………………

 當太陽升至正午。

 走馬亭的麥田裡,第一批被收獲的麥穗,已經被運到了亭中公共的曬谷坪裡。

 在這裡,太孫劉進的使者,新豐縣丞陳萬年以及少府、大司農派來的官吏,早已經等候多時了。

 而在曬谷坪外,無數人頭瓚動。

 一位位公卿、勳臣的家臣,伸長了脖子,死死的盯著那些被農夫挑到這裡的麥穗。

 “確定是五十畝的麥穗嗎?”有人看著已經堆磊在地坪中心,分成好幾座麥穗山的地方,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著。

 “此事,可是陛下都在關注的……”有人嘿然笑著:“除少府、大司農外,執金吾的緹騎,都來了好幾十,就在田裡盯著,他們說是五十畝,那就肯定是五十畝!一分一豪都不會有錯!”

 “若是出了問題,那可是欺君大罪,要掉腦袋!”

 “這也太誇張了吧……”幾個關東來的人,看著那些麥穗山,倒吸了一口涼氣

 尤其是一個來自河東的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五十畝的麥穗產出就有這麽多?

 那河東膏腴之地,豈不是要成為一個笑話了?

 而在這些人的議論中,從少府與大司農抽調的城旦春們上前,接手了脫粒工作。

 依靠著古老的摔打之法,一粒粒飽滿金黃的麥粒,被打到了一個個預先準備好的容器裡。

 很快,這些容器之中就盛滿了麥粒,並溢出許多。

 而稱重工作,也隨即開始。

 “十石!”

 “十五石!”

 “十三石!”

 隨著一個個官吏的高聲報告。

 數字被記錄在白紙上,然後貼在容器外表,接著有執金吾的官員上前,接手了相關的保管和看守工作。

 而同時,數個大司農的官員,則拿起了算盤,劈裡啪啦的打了起來。

 當最後的麥穗脫粒完成,而起容器被抬起來稱重。

 總的數字,也終於統計完成。

 “總計是叁百九十一石又三十五斤十二兩!”一個官員放下算盤,高聲說道。

 “下官這裡亦然……叁百九十一石又三十五斤十二兩!”另外一個官員站起來高聲宣告。

 但……

 已經沒有人再聽他們的聲音了。

 整個世界,在此刻,仿佛陷入了永恆的寂靜!

 五十畝地,產了三百九十一石?

 換而言之,平均畝產將近八石?

 每一個人在這個數字面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吞咽口水!

 這是前所未有的記錄!

 更是亙古以來所未見的數字!

 在這以前,天下最高的畝產記錄,來自於河東郡。

 二十七年前,河東郡曾創造了一個平均畝產四石的記錄。

 但,自那以後,就再未有見。

 而現在,新豐縣一下子就將這個記錄提高了整整一倍!

 這意味著什麽?

 再明顯不過了!

 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刹那, 每一個圍觀的人,立刻就撒開雙腿,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拚命的往回跑,去他們的主人那裡!

 因為……

 在二十七年前,河東郡畝產爆出四石的記錄那一年。

 當年河東的粟米價格,超過了市場價格的兩倍。

 整個天下,都在瘋狂吃進河東的粟米。

 不惜代價,不惜一切的吃進!

 因為,那是已經證明了自己‘高產’成績的良種!

 而現在……

 新豐的麥子,該賣多少錢一石?

 五倍?

 十倍?

 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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