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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第1074節 賭注(二)
一天后,李陵就在渠犁城裡見到了第一批被送來的漢軍戰俘,大約千余人左右。

 基本都是輪台失陷後被俘的士兵。

 這些人,在匈奴騎兵的監管下,被集中到了城內的王宮裡。

 尉黎王宮很小,塞進去這一千多戰俘後,就人滿為患了。

 李陵帶著人,在王宮外面打量了一會,沒有進去,只是吩咐道:“好生照看這些人,不得隨意刁難、折辱!”

 “尤其是將官、貴族,不可怠慢!”

 “您的意志!”一個匈奴貴族低頭領命,對此沒有什麽意見。

 漢匈交兵,已有數十年,數十年的大戰,使得兩國在如何處置戰俘問題上,有了共識。

 漢俘得匈奴貴族,會好生照料,甚至給與高宅大院。

 若肯投降,更是願以高官厚祿相待。

 匈奴這邊也是一般。

 甚至更誇張!

 只要肯投降的漢家將官、貴族,統統是高規格對待。

 在漢只是校尉、都尉的人,到了匈奴,封王、娶四大氏族的高階貴族乃至於單於女兒的人,數不勝數!

 就算是不肯投降,只要不作妖,不搞事,也能在匈奴國內,混一個貴族待遇,除了起居活動受限,其他方面甚至比一般的王庭貴族還瀟灑。

 酒肉管夠,穹廬寬敞,甚至還提供暖床女人——這些女人的地位還不低!通常都是貴族之女!

 這是兩個巨人間的潛規則。

 打歸打,但有底線。

 李陵卻是松了松衣襟,回頭看了一眼尉黎王宮內的情況。

 一千多戰俘,被集中安置在王宮的花園和過道上,並在那些地方扎起穹廬。

 七八個人擠在一張破破爛爛的穹廬內,而貴族和軍官,則享有單獨一個穹廬的待遇。

 李陵看著這些人,神色複雜。

 “大王,丁零王的使者來了……”一個貴族走到李陵面前稟報道。

 李陵聞言,神色終於有了些亢奮。

 丁零王衛律,是他在匈奴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他目前最重要的盟友——沒有之一!

 甚至可以這麽說,現在,先賢憚和狐鹿姑都不如衛律重要。

 有衛律在,無論如何李陵都有著退路和騰挪的空間。

 更重要的是——衛律現在還在代替著他,控制著狐鹿姑交托給李陵的王庭騎兵。

 那是一支無比重要的力量!

 “去將使者請到我穹廬裡,不要聲張……”李陵低聲說道。

 半個時辰後,李陵就在自己的穹廬裡,見到了衛律派來的使者,同時也是他的熟人——王竟!

 此人曾是漢九原東部校尉,三年前犯事後逃亡匈奴,並成功的混到了高層。

 “大王!”王競見到李陵,頓時激動了起來,他立刻上前拜道:“丁零王托我向大王問好!”

 “賢弟請起!”李陵上前扶起後者,將他帶到穹廬內的一個屏風後,屏退左右,並命人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的穹廬。

 待到這穹廬安靜下來,李陵就問道:“如今王庭情況如何?”

 “大王,丁零王此番特命我來此,就是要向大王交代王庭情況的……”王競忽然用著隴右成紀的方言說了起來。

 聽著王競的訴說,李陵眼中閃現出複雜的情緒。

 王競所言,目前王庭那邊,簡直是亂成了一鍋粥。

 自李陵離開後,王庭內部,四大氏族就紛紛遣使來西域,與先賢憚交通。

 但是,在內部,彼此勾心鬥角,一刻都沒有停過。

 而那位屠奢薩滿,則見縫插針,一會聯合孿鞮氏打四大氏族,一會又聯合四大氏族合懟孿鞮氏。

 單於狐鹿姑的身體情況,看似好轉,實則只是表象。

 就上個月,狐鹿姑就臥榻十余日。

 只是這些事情都被瞞住了,連孿鞮氏的人也不知道詳情,也就衛律清楚其中細節。

 聽完王競的介紹,李陵忍不住皺起眉頭來,想了想,他用成紀話問道:“丁零王令賢弟來此,可有什麽話要轉達?”

 王競聞言,看了看李陵,然後小心翼翼的湊到李陵耳畔,輕聲低語:“丁零王命吾前來,問大王一句話……”

 “當年漢高見秦始皇車駕,曰:大丈夫當如是哉!”

 “大王……”王競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有雄心壯志?”

 李陵聽著,猛地瞪大了眼睛,盯著王競。

 漢高見秦始皇車駕後,待其駕崩,便斬白蛇起義,底定漢家社稷基業。

 衛律的話,隱藏的信息已經足夠明顯了。

 而如今的匈奴局勢,也確實存在這樣的機會!

 隨著狐鹿姑病情複雜,威望下降,控制力日漸減弱。

 屠奢薩滿與母閼氏,聯合四大氏族、孿鞮氏在漠北舞的飛起。

 所有勢力,都在爭奪著權力,彼此間隙和仇怨日增。

 而,作為狐鹿姑的繼承人,左賢王先賢憚卻又被漢軍拖在西域。

 甚至面臨著隨時可能一敗塗地的命運!

 於是,匈奴的命運,實際上掌握在了作為外來者的李陵、衛律集團手裡。

 因為他們兩個除了各自擁有著一支屬於他們的軍隊外,還控制著一個龐大的漢朝降將、叛徒集團勢力。

 這個集團,在過去數十年的漢匈戰爭中,穩步擴大,迄今已經差不多有上千人之多,這些人分布在匈奴各個勢力中,熟悉匈奴上下,各部情況。

 換而言之,他們已經擁有了搶班奪權的能力!

 只要狐鹿姑一死,先賢憚再出點什麽意外。

 單於庭內外,所有勢力就都得巴結他們。

 更妙的是——狐鹿姑的繼承人,其長子壺衍鞮與次子虛閭權渠都在兩人的掌握中。

 這使得他們,完全可以挾單於以令天下!

 就像春秋早期的鄭國和中期的晉國一樣,將單於變成自己的傀儡。

 想到這裡,李陵就低下頭來。

 他不得不承認,衛律這次帶來的口信,他真的動心了!

 給人當臣子,做的再好,也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時。

 哪裡有自己掌握命運來的好?

 只是……

 李陵抬起頭,看著王竟低聲問道:“四大氏族與屠奢薩滿、母閼氏怎麽辦?”

 “四大氏族是什麽樣的,大王還不清楚?”王竟笑著說道:“有奶就是娘,只要能保證其權益,並且給一個交代,大王以為,四大氏族會是什麽忠臣?”

 匈奴的四大氏族,從來不是匈奴的忠臣!

 相反,他們是孿鞮氏的敵人!

 從冒頓至今,匈奴的王族與四大氏族的摩擦、分歧甚至爭鬥、搏殺從來沒有少過。

 大部分王庭叛亂,皆是四大氏族的人搞起來的。

 只不過,那些家夥在失敗後,就將失敗者開除出氏族,然後拚命跪舔單於。

 而且,這些家夥還是相當聰明的識時務者!

 每次孿鞮氏內訌,誰打贏了,他們就跪舔誰。

 像尹稚斜單於政變,且鞮侯單於廢先賢憚為日逐王,都有他們的影子。

 這些人是天生的騎牆派。

 若衛律和李陵想要取代孿鞮氏,他們可能會拚死反抗,但若只是扶持一個小孩子,那他們恐怕只會思考怎麽佔便宜的事情!

 這就是現實!

 “至於那屠奢薩滿、母閼氏……”王競忽然嘿嘿的笑了起來:“若是不識相,恐怕屠奢薩滿就要蒙天神感召,母閼氏殉難嘍!”

 手裡連兵都沒有,只靠一群牧民和幾個小部族的殘疾勢力,假如不是狐鹿姑要利用他們,早就被鏟除乾淨了。

 李陵聽著,心裡面自是動心不已。

 只是……

 “若是如此,吾等豈非有愧先單於?”李陵喃喃自語著。

 且鞮侯單於對他和衛律都是非常不錯的,可以說的上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待之以國士。

 人家如今屍骨未寒,其子也還活著,就惦記別人子孫,李陵感覺有些愧疚。

 “怎麽會?”王競道:“吾等如此,正是為先單於報恩納!”

 “如今,單於身體每況愈下,而先賢憚這個逆賊卻可能登基為單於……”

 “其若登基,大王以為先單於的子孫還能活幾個?”

 草原上,素來有規矩,若是旁支上位,必定會將其取代者的子孫趕盡殺絕!

 尹稚斜單於就將軍臣的子孫,全部殺光,哪怕是懷孕的婦女也沒有放過!

 只有一個余單逃亡漢朝,得以幸免!

 李陵這才終於點頭,道:“既是如此,為了大義,吾等不得不如此行事!”

 而內心,卻是忍不住的激動起來!

 匈奴之主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而這個機會,更是千載難逢!

 他微微坐在位子上,挺直胸膛,道:“吾當為周公,衛兄當為召公!”

 武王早崩,周公、召公輔佐成王即位,開創成康盛世的基業。

 而對李陵來說,掌握匈奴大權的好處,可以使得他有機會將這個塞外夷狄之國漢化。

 讓匈奴人用中國文字、服章、制度。

 到得功成之日,李氏家族說不定可以替孿鞮氏而為匈奴之主。

 如此,他的罪責,自然也可以輕松洗白。

 史書上的地位,更是可以直追泰伯。

 …………………………

 送走王競,李陵輕輕的籲出一口氣。

 然後他轉身看向自己的左右心腹們,問道:“使者來此的事情,屠奢知道嗎?”

 “回稟大王,屠奢已知!”一個人上前答道。

 “哦……”李陵輕輕一笑,道:“我欲去拜會屠奢,請去通傳一聲!”

 李陵知道,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得去安撫先賢憚,至少讓他消除疑慮。

 對此,他早已經打好了腹稿。

 只是……

 李陵抬起頭來,看向遠方。

 在今天以前,他內心還是忐忑不安的。

 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賭的太大了?

 但現在……

 他充滿信心!

 甚至,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加大力度!

 因為,無論輸贏,他都是穩賺不賠的!

 賭贏了,報仇雪恨,更可以狠狠的打那個老皇帝的臉,讓他後悔當年誅殺自己的全族。

 更可以向天下證明他自己的實力!

 賭輸了,也沒有關系。

 漢人是不可能在一時半會,就佔有西域的。

 匈奴在西域經營日久,哪怕一時敗退,只要緩過勁來,終究可以卷土重來!

 而他更是可以趁機,鏟除一個奪權路上的對手!

 故而,李陵無比自信的帶著自己的部下,走向先賢憚的穹廬。

 …………………………………………

 經過數日跋涉後,張越率領鷹揚旅,終於穿越了整個北地郡,抵達了安定郡境內。

 安定,本是北地郡的轄區。元鼎三年才與北地分家,但在實際上,人們約定俗成,依然將安定視為北地的一部分。

 而安定郡的析出,是漢家為了適應新時代的戰爭需要而做出的改變!

 蓋,安定郡直接與聯系漢家通向河西走廊的回中道相連。

 在驃騎將軍霍去病奪取河西四郡後,漢家就在此投入重資,拓寬和加固回中道,尤其是固原-令居的通道。

 使得這條通道,成為了從內郡出發前往令居的最主要道路。

 雖然這條路在實際上,只是一條夯土路,而且道路崎嶇,遠不能與馳道相比。

 漢軍走在其中,也很艱難。

 行軍速度慢到有些無法接受,平均每天才能走六十裡。

 張越索性便帶著隨行的貴族子弟和富商代表們,輕車簡從,先期出發,趕往令居去與范明友匯合。

 一路北上,在秋九月十四,渡過黃河,從回中道轉入河西地區。

 這條路也是當年張騫出塞走過的道路,沿途風景秀麗,山河壯觀,崇山峻嶺,高山澗谷,看的無數從長安而來的貴族子弟嘖嘖稱奇。

 而偶爾發現的一些猛獸蹤跡,更是讓這些家夥玩心大起,於是,組織起了一場場狩獵。

 每天都有人帶回獵殺的虎豹狼熊、麋鹿、野牛等獵物。

 甚至還有人抓到了野馬!

 不得不說,西元前的河西的自然資源,真的是豐沛無比。

 這些人玩的自是開心無比,覺得比長安好玩多了。

 特別是那些猛獸,讓這些長安來的公子哥紛紛表示夠意思。

 畢竟,他們在長安可找不到這麽凶猛的猛獸。

 獸圈裡圈養的虎豹,與野外的野獸一比簡直是弱雞!

 而獵獲這些猛獸,也足以讓他們有一個吹牛逼的資本。

 於是,他們將這些猛獸的皮毛以及標志性的頭骨、牙齒都保存下來,並準備未來掛到自己家裡,成為炫耀的資本。

 對此,張越非常支持,甚至鼓勵他們這樣做。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三天時間,前方的雪山已映入眼簾,令居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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