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能找到他麽?”玄奘微微皺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留悟淨一個人，實在是……”

　“各位真的不必擔心，我畫裡很安全，等待夠一天了，他自會回到當時他消失的地方去。”

　莫文聽後卻又露出了新的擔心:“那豈不是容易造成轟動了?憑空多出來一個人，萬一人家以為我師弟是個怪物……”

　誰知黃書竹噗嗤一聲打斷了莫文的話語，而後喃喃自語:“小兄弟，你太高看人們對陌生人的在意程度了。世人多冷漠，除非你這小兄弟回去後砸到什麽人頭頂，亦或是到了某個商鋪老板正前面，否則，我並不認為他會引起多大的恐慌。”

　三人愕然，無話可說。

　細想一下，黃書竹說的也有道理。悟空和莫文回想著，甚至當初悟淨失蹤的時候，他們不也是後知後覺才發現的麽?

　兩人略微有些尷尬地低頭。

　“何況……”黃書竹忽而又調皮地笑了笑，“小兄弟失蹤的時候，你們是躲在沒有人的角落裡了啊?”

　悟空和莫文雙眉忽挑。再看向黃書竹時，後者面露一絲狡黠的微笑，如同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他們瞬間明白過來了。

　“好啊，原來你是在嚇唬我們玩兒?”

　莫文也憤憤道:“其實你是可以看到自己畫的人物在哪兒的對不對?所以一直都會避免這樣的問題的吧?”

　黃書竹咧嘴大笑，白色胡須連連抖動，帶有些微沙啞蒼老的聲音氣正雄渾，爽朗而具有穿透力。

　斑斑和瑁瑁一伸懶腰，幸災樂禍地瞥了兄弟倆一眼。

　“悟空，莫文，你們也別生黃老的氣。一個人悶在這畫裡多年，見了新面孔難免也找些樂子。”玄奘在一旁也忍俊不禁，但還是克制住了不少，端起茶杯繼續品味，不忘朝兩人叮囑。

　“唐長老莫要太過客氣，這本也有我的錯誤，我的所作所為讓令徒受驚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在這裡向兩位小兄弟道歉。”說著，黃書竹站起身向悟空和莫文鄭重行禮。

　“……算了，你沒惡意也沒傷到我師父師弟就可以。所以我們現在，要等到滿一日之期才能回去了嗎?”

　“沒錯。不過唐長老離開的會是最早，接著是你們的師弟，而後便是兩位和斑斑瑁瑁了。”黃書竹說著將兩隻貓咪放回石台上，“出去以後，還請各位莫要張揚此事，把我這幅畫歸還給慕春吧。”

　悟空笑著答應:“這是自然，等我們出去一定還給慕春姑娘。”

　得到保證，黃書竹這才放心，剛要忍不住再叮囑兩句，忽感覺胸口被什麽東西壓住，低頭看去是斑斑的雙爪。

　“主、主人……你剛才說什麽?”瑁瑁愣愣地仰頭看著黃書竹，“你要我和姐姐離開?”

　察覺斑斑和瑁瑁誤會，黃書竹長歎一口氣，伸手撫摸它們的頭頂寬慰:“不是我要，而是到了時間，沒人能留得下來。”

　斑斑和瑁瑁眨眨眼睛，前一刻還在慵懶曬肚皮的它們此時完全不敢相信所聞的話。

　“主人……”斑斑死死盯著地面，猶豫道，“那你怎麽辦?”

　“嗯?”黃書竹雙眼忽而亮起，又再度暗若墨炭，他在斑斑抬眼等待自己答案之時反而低下頭，使兩人目光再度擦肩而過。

　“主人，你不出去嗎?”

　師徒三人緘默不語，自覺地不參與這場對話。

　沉默半晌，在斑斑隻覺得心臟都要跳出身體時，黃書竹長舒一口，輕輕而又鄭重地答道:“抱歉……”

　接踵而來的靜謐顯得尤為沉重，斑斑垂下頭顱，那雙尖尖的貓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瑁瑁在一旁看得有些擔憂:“姐姐……”

　“主人，你是不是苦於找不到方法?”忽然，斑斑再次抬頭，手爪下的肉墊按在他衣襟的邊緣。

　她忽然喚出人形，就這麽愣愣的跪坐在石台上。若非頭頂的耳朵，在場所有人都會以為面前不過是一未真正的少女。她撲在父親懷裡，拽緊衣袖，天真的自言自語著:

　“真是的，這有什麽好怕的?我和弟弟現在是妖怪，你也是妖怪，比許多凡人都長命百歲。我和弟弟幫你去找辦法不就得了?肯定可以找得到。”

　尖銳的貓爪不知不覺間伸出，死死勾住黃書竹衣襟上的絲線。斑斑望著黃書竹微笑，可豆蔻少女面容上的笑卻無法讓人神安。在這份扭曲著的微笑後面，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雙眼淚，看到她如溺死者那般仰頭盼望，期待面前的黃書竹為她扔下救命的稻草。

　她是知道答案的，但她不想承認。她在做最後的掙扎。

　可這樣的掙扎，注定會讓她被身後絕望的水草越纏越緊。

　黃書竹望著斑斑強擰出的笑容默默咬牙，胸口如壓下一塊重石那般讓人窒息。

　“你放心好了主人，我和瑁瑁出去後一定幫你問方法，你等我們，到時候你就可以……”

　斑斑還在呢喃自語，黃書竹終於輕輕打斷了她:“斑斑，瑁瑁，抱歉……”

　蒼老的手抓住斑斑的手腕，顫抖著狠心將其從身上拽下來:“我並不想換回來。”

　“為什麽?”斑斑仍然直直盯著黃書竹，眼眶變得通紅，“難道主人想要在這裡待一輩子?只有一日之交的陌生人，只有實際上仍是虛幻的風景……難道主人要我們剛知道你還活著，就接受和你死去幾乎相差無幾的未來?”

　“斑斑，瑁瑁，我也舍不得你們……”黃書竹哀傷著，但卻又異常堅決地抬起頭，“但我更舍不得讓慕春失去如今在人世間的生活。”

　斑斑和瑁瑁完全呆滯在原地，呆呆看著面前決絕的主人。瑁瑁也已控制不住情緒，脫口質問:“為什麽?她本來就是一幅畫啊?她如今弱不禁風，失明，孤身一個人在外，主人你放心嗎?”

　黃書竹低頭應下瑁瑁鋪天蓋地的質問，始終沒有答一語。斑斑一直凝視著他的反應，終於，她用顫抖、虛弱的聲音，說出了內心的猜測。

　但與其說是猜測，不如說是她的一種篤定。

　“主人，你已經愛上慕春了，是麽?”

　師徒三人都不禁為斑斑的話語瞠目結舌，本能地一齊望向黃書竹，等待他的答案。

　就連瑁瑁都已經被斑斑如此大膽的判斷嚇呆了神情，可唯獨黃書竹，卻如同終於得到了一位推心置腹，深得其心的摯友，因而流露出欣喜、幸福的微笑。

　“是啊，我已經從愛慕蘇慕春，變成如今，愛上了這個慕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