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妖走到玄奘身邊，伸手撫摸著一隻躥到他肩膀上的小鼠。

　　玄奘抬頭看著他，神色緊張，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小聲問:“你是誰，為何知道貧僧?”

　　鼠妖笑了:“你的事情，妖界現在都已經傳遍了，我豈會不知?至於我是誰……”他的眼角有了一絲暗淡，“隨便你怎麽叫，不過附近的村民都愛叫我「黃風怪」。”

　　玄奘看著黃風怪，惴惴不安的心情仍得不到太多的緩解，但還是忍不住疑惑繼續開口了:“為什麽要捉貧僧?還有你說我的事情，什麽事情……”

　　黃風怪好笑的看著他，嘴角揚起的笑容下露出了尖牙:“你不知道?現在妖界都已經傳遍了，吃你唐僧一塊肉，可長生不老，保命渡劫！”

　　玄奘如臨一道霹靂的轟擊，渾身肌肉都緊緊繃在一起，而後仿佛扭在一團難以分割，怎麽也恢復不過來。他愣著臉看著黃風怪，完全不敢相信聽到的每一個字。如果不是那顫抖著的下唇，黃風怪都要以為他成了一尊雕像，再也動不了了。

　　玄奘就這樣目光呆滯了好久，才發出一句幾乎讓人懷疑是否是出自他口的話:“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自然有一部分妖是不信的。”黃風怪一揮袍子，在群鼠的簇擁下走下那簡陋的「王座」，“不過，信的、想嘗試的也不少。我就是其中一員。”

　　玄奘的身體仿佛掉進了隆冬冰窟，凍結了的血液講無窮無盡的寒意透給柔軟脆弱的內髒。心臟好似停止了一般，生命的爐火被鋪天蓋地的恐懼震悚熄滅，只剩下些許縷煙證明存在的痕跡。

　　黃風怪蹲下身，尖銳的爪子湊在玄奘頷下，仿佛要刺破他的皮膚一樣:“怎麽，是不是聽到我要殺你，嚇破膽了?”

　　玄奘看著那尖爪靠近自己，眼底的恐懼在方才的一瞬極致釋放，而後慢慢的沉寂下來，如同一朵迅速開放又衰敗的曇花。取而代之的是溪水連綿的痛苦、遺恨。

　　黃風怪溫柔地撫摸著肩膀上那是滾圓的小鼠，在如此貧瘠之地還能生長的腰肥毛厚實屬難得。伸出的尖爪馬上就要觸碰到玄奘的皮膚，突然被一團驟然出現的力道彈了回去。黃風怪始料未及，猛地收手，聽到指尖發出嘶嘶的鳴叫聲。玄奘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愣神，知道胸口處袈裟裡閃動著光，他才急忙掏出，竟是莫文遞給他的羅盤。

　　“嘖……居然在羅盤上動手腳，真是小看他了！”黃風怪甩動著手緩解不適的疼痛，眼底閃過捉摸不透的光，“看來你那兩個徒弟都不是省油的燈，只是這種陣數根本就是小兒科，明天下午渡劫之前，我就能完全破解。”他早已站起身，等著玄奘進行情緒上的翻轉煎熬。而後，才以一種略帶玩笑姿態問到:“不過……如果我這時和你做個交易，能讓你不死，你可願意?”

　　此時的玄奘已經從巨大的震驚中適應過來，聽聞黃風怪的提議並沒有多少的驚喜，也沒有黃風怪預料中那種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狂喜，只是淡淡地回應:“貧僧不同意。”

　　“我還沒說，你怎就不同意了?”黃風怪有些驚訝，完全沒有想到玄奘會連內容都不聽一口回絕。

　　“自古以來，凡是交易都是對等的，至少在提出交易的那方看來是這樣。你要貧僧的命以長生，那麽我換取生的籌碼必定也是另一條生命。”

　　“高僧果然聰慧過人。”黃風怪笑了笑，自言自語起來:“本來想讓你把你那二徒弟給我，現在看來，

沒希望了。”　　玄奘波瀾不驚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攢動，他盯著黃風怪，額間閃現出一絲皺起的紋路:“你只要貧僧，休得傷害我徒弟！”

　　“你能助我渡天劫的話，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和你徒弟。如果他們不招惹我，我便放他們西行。”

　　玄奘直直的看著黃風怪，正襟危坐，渾身突然散發起和他弱小身軀極為不符的氣勢，那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威壓，來自於一股信仰和意念，讓整個的沙洞都有些裝不下。

　　“一言而定，不可反悔！”

　　黃風怪錯愣的看著面前的玄奘，似乎被他突然迸發的氣勢震懾住了，忍不住上下打量起玄奘來。方才的害怕膽小如同嬰兒，而後的鎮定冷靜仿佛究竟沙場的將軍，如今，這種大義凜然無懼生死的決絕，則恍若威嚴的神明一般。這麽多的變化，這麽多矛盾的面孔，竟可以同時存在於一個人身上麽?

　　玄奘迎著黃風怪好奇的目光，威壓漸漸散去，自言自語道:“只可惜，貧僧心願未了，怕要死不瞑目了……”

　　“心願未了?什麽心願?”黃風怪聽著玄奘的話，對他愈發感興趣起來。連死都不會懼怕到犧牲他人的人，有什麽東西能讓他這般留戀麽?

　　玄奘垂下眼，看著身下的地面:“我遺憾無法抵達西天，有機會參透真經，悟懂佛學的真諦。”

　　“我當什麽……”黃風怪笑了，不以為意，“不過是求一箱佛經，也值得你為此念念不忘，連危險都不顧的往前?”

　　玄奘抬起頭，直視黃風怪滿是不屑的雙眼開口了，每一個字仿佛一句話一樣鏗鏘有力:“追求什麽東西時一心一意不顧一切何曾有值得不值得一說?黃風怪大人，你沒有體會過拚了命也要實現一個願望，就不應當對貧僧評頭論足！”他正著身子，眼神犀利，儒生文雅嫻靜的氣質被武將般的驍勇無畏取代，竟讓黃風怪有了一瞬的害怕。可這份害怕過後，黃風怪僅僅有短短的錯愕，而後他的頭低了下來，似乎被羞辱一般惱怒，不斷的釋放一種冷峻的氣壓，出乎玄奘的意料。

　　“別用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和尚……不要覺得我們妖怪就不會經歷你們人的那些東西！”

　　再站起身時，黃風怪的面色難看的可怕，好像被觸動了逆鱗，處在完全戒備的危險狀態，他瞥了玄奘一眼，揮袍轉身:“簡直狂妄！”

　　玄奘不知道黃風怪為何會動怒，絲毫想不通自己的那一句話觸動到了他。在他不解，疑惑的目送下，黃風怪走進了未被燭火照亮的黑暗中。但他臨消失前的背影，被淡淡的火光照住，落在玄奘眼中，卻如同頹唐的老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