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師徒幾人備好充足的水源,重新步入了荒漠之中。不比之前黃沙的肆虐,整整兩個多時辰的路程裡,高溫依舊,卻顯得安靜乖巧。松軟的沙床被幾人踏在腳下,溫暖的熱量從腳板覆蓋到全身。天空湛藍如海,萬裡無雲,剔透到了心靈深處。
沒了妖怪的威脅,師徒幾人走的格外輕松,過程裡還不忘聊天打趣。不知不覺間,話題又轉移到了黃風嶺和青銅身上。
“師父師兄,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這妖怪的眼睛好像有些問題?”
玄奘回想片刻,點了點頭:“的確,他的眼睛太過無神,尤其看人的時候,目光根本沒有落在目標身上。”
“恐怕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瞎子吧?”悟空一甩胳膊帶動身體轉了過來,改成回退前進,“我和他作戰的時候,很多時候他甚至是背著我進攻抵擋的。”
“那這麽說,你居然還讓一個瞎子傷到了眼睛?”敖烈斜眼看著悟空,故意拖長了腔調,“平時不都自稱很厲害的嗎?弼馬溫大人?”
“我那是馬失前蹄。”悟空伸手彈了下敖烈的腦袋,“況且最後不也打敗他了?”
敖烈翻了個白眼,鼻腔裡嗤了一聲,不再搭悟空的話。悟空也就自顧自繼續道:“這妖怪也挺怪的,明明是碩鼠,居然習慣獨居,而且碩鼠都只會生長在尚有草木的森林山林。黃風嶺幾十年的風沙早已是片荒地了。他為什麽還留在這裡為非作歹呢?”
“碩鼠裡應該也有些不尋常的吧,問他都問不出個所以然,師兄你還是別想了。”莫文歎口氣,卻未發現玄奘因悟空的疑惑陷入了沉思。冥想之中,他記起洞穴裡黃風怪落寞的背影,和他不經意間展示出的,對某個目標的執著癲狂。不知為何,玄奘確確實實也從他身上捕捉到自己的影子,但那種感覺太過縹緲,以至於自己也不敢確定。
他還在品味似真似幻的同病相憐,悟空和莫文的一聲驚呼卻將他從思緒裡拔了出來。
“師父,你快看前面!”
玄奘在兩人的呼喚下抬起頭。
此時他們正站在一處凸起的沙丘頂部,放眼眺望,前方一直綿延到與天交接的地方,是一片偌大的胡楊林,參差不齊的樹木圍聚成團,蒼綠灰黃的樹葉彼此交疊,夾在兩塊凸起的沙漠懸崖之中。幾點青藍色躲閃其中,細聽是潺潺的流水。
悟空左右張望,之間這胡楊林綿延之深,連接在了遠處的幾座山包。更遠的地方有朦朧的山巒,好似少女婀娜的腰身,又像天空蒙起的面紗。更遠處的樹木不再局限於胡楊,漸漸也有了更高大的木種。沙漠的荒蕪與樹林的生機形成鮮明的對比,在兩者的交界處,如同刀劈一般形成鮮明的邊緣,仿佛踏過邊緣線,跨越了兩個世界。
“師父,我們走出來了!”悟空興奮的指著前方的樹林,“往前就又是有山有水的地方了。我們走過黃風嶺啦!”
看慣了單調的沙漠景觀,重見綠意的玄奘也喜不勝收:“善哉善哉。”
“不過,這麽一大片樹林看起來還很新啊,每棵樹腰身都細,好像是人種的?”莫文走到其中一棵樹前,並伸手環抱丈量了一下。
“誰會去種這麽大一片的樹林子啊?應該是新長的吧?走吧,好不容易見到水源,和我灌水去!”
“誒誒?別拉著我跑啊,我跟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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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彌山,靈吉佛宮。
雲煙繚繞,仙靄翳翳,普光籠罩於幽山之上,
仙鶴穿梭其間,唳鳴陣陣,空遠高深。紅木殿閣清雅考究,渡蓮飛刻,簷腳指天,銅籠裡飄出檀香,彌漫在整片佛殿。 正殿中,靈吉菩薩盤坐於軟墊上,樓梯下跪坐著青銅。兩人之間的沉默足足流轉了許久,才終於被慢慢睜眼的靈吉菩薩打斷。
“碩鼠青銅,你可願交代?”
青銅低著頭,笑了笑:“交代什麽?”
靈吉菩薩凝視著他,表情有些出凡的超脫:“沒有什麽妖精能在還不到百靈時煉作人形,幫你的是誰?”
青銅又笑了,譏諷起來:“不是說佛界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嗎?竟不知道個中理由?”
靈吉菩薩並未理會他語氣裡帶的一絲嘲諷:“世上並無無所不知的生靈。”
青銅繼續微笑,沒有再說什麽,周圍又陷入了寂靜。終於,靈吉菩薩波瀾不驚的眉宇中有了些微不悅,他合起手掌,循循善誘:“青銅,你莫要執迷不悟,若你配合,佛祖願救你一命。”
“救我?”青銅挑了挑眉,“你是想說,幫我渡劫麽?”
靈吉菩薩點了點頭,而青銅卻不以為意:“方才能有人知道真相袒護我,我已沒有什麽心願,生死對我而言早就不重要了,你們誘惑不了我。”
“那麽,告知你那個胡楊每一世的轉世在哪兒如何?”
青銅渾身僵硬了一下,戒備的抬起頭,雖然看不見,但仍能傳遞出一種威脅。靈吉菩薩不為所動,繼續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說到做到。”
如此的條件,青銅猶豫了,他低著頭不禁想起了胡楊的笑臉。那雙靈動的眼睛正看著自己,那雙稚嫩的小手正向自己張開, 他仿佛聽見胡楊的聲音響在了耳畔:“青銅,過來!”
原來即使過了百年,他還是這般想念那個溫暖的懷抱麽?青銅自嘲的笑了,最後變成了欣然的微笑,他抬頭:“好吧,我告訴你們。”
靈吉菩薩正襟危坐,聽著青銅慢慢道來:“胡楊死的那天,是一個……”
突然,一陣電光火石,天空驟然被一團濃密的烏雲籠罩,雷電的哢嚓聲震碎了青銅所有要說的話,而後,炙熱的閃電突然劈開了佛殿上空,刺眼的光芒從天幕中墜落,青銅還來不及多想,就猛然感覺到胸口裡的血液倒灌,自口腔裡噴湧出來。隨後意識也步入了眼前的黑暗中,逐漸消失。恍惚間,他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冰冷聲音,像是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一樣恐怖:“青銅,你太不懂生意人的規矩了……”
青銅還想說什麽,但所有的力量被盡數掏空,劇烈的痛苦終於使他妥協,生命在眨眼間流逝。直到死,方才面前胡楊的臉龐都無比清晰。
可惜,以後哪怕是回憶,也做不到了。
待靈吉菩薩反應過來時,先前青銅跪坐的地方只剩下雷電灼燒的炭黑,和一隻早已喪命的碩鼠。他坐在蓮花墊上,驚愕的表情久久不能平息。
怎麽可能?佛祖不是已經利用自己的力量扭轉了天劫麽?為什麽還會……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覺得身體陷入了冰窖,僵硬的不能再動。
天劫重現,除非有人再次將天劫搬回原位。而這也意味著他要有可以逆轉佛祖的力量!
足夠匹敵佛祖的力量,難道真的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