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和莫文一直在林井寺待到傍晚日落，才在玄奘的提醒下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真奇怪啊，平時鮮有人來，閉門早還可以理解，為什麽今天有人在這裡還要這麽早關門呢?”悟空回頭看著玄奘掩上屋門，壓低聲音對莫文說到。

　“玄奘師父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咱們也理解一下。”莫文將手上的東西往上顛了顛，方便抱緊，“他一個人照拂寺廟不容易，關門太晚的話，肯定會影響他休息的。”

　悟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得倒也是。”

　他走路輕快冒失，又說著話，一個不留神，腳下踩到台階上的苔蘚，整個身體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手裡東西散落一地。

　“嗚哇！”

　“悟空?”莫文嚇了一跳，趕緊蹲下來幫他查看，悟空被摔得齜牙咧嘴，捂著後腦杓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痛痛痛，這該死的苔蘚，怎麽老是在這兒摔著啊?”悟空氣鼓鼓嘟囔著，旋即卻又愣了一下。印象裡，她總共就來過這林井寺三次，第一次是剛到鎮上，第二次是陪莫文上香，第三次是今天。除了這回，她還真從來沒在路上跌倒過。

　那為什麽自己會覺得已經不知在這裡摔倒好幾次了?

　想不通，眼前還有些發懵，也許是摔得厲害，悟空又感覺到一陣頭痛，他使勁甩動一下腦袋。

　“還好嗎?”莫文關切的問候把悟空從迷惘恍惚裡拉出來。

　“啊，沒事沒事。”拍掉身上的塵土後，悟空蹲下身開始撿拾掉落的經文紙筆。

　兩人繼續往山下走去。

　不遠處，他們剛剛離開的房屋門並沒有完全合緊，透過狹小的門縫，可以看到玄奘神色凝重的眼眸。他一直盯著兩人徹底在拐角處被茂密生長的樹林包裹，又等上快一刻鍾，才松下一口氣般轉回去。

　但下一秒，他的神經又迅速繃緊。剛剛展現在莫文悟空前的如四月春風般和煦的溫婉儒雅已全不見痕跡，變成了精明的警惕。他快步走到佛像側面，一把抓下身上的袈裟，隨意扔在地上。那毫不猶豫的姿態若是讓同門所見，定要氣惱他褻瀆。

　而實際上他也這麽覺得，在袈裟落在損壞地磚上的刹那，強烈的負罪感便襲上玄奘心頭，他沒有來由的想要責罵自己十惡不赦，竟在佛像前丟棄袈裟，如此無禮，如此荒唐。

　可下一秒他又覺得納悶，自己不過是個雲遊四海的江湖盜賊，扮成和尚只是個偽裝。偷雞摸狗的事都乾過了，扔間袈裟到地上怎就愧疚起來了?

　看來這一年的假和尚當得有些太入戲了。

　玄奘自嘲幾聲，伸手推向坐台。

　那幾人高的銅像連帶敦實厚重的石台，竟就這樣被他推得向旁邊滑動，石台在凹凸不平的地磚上摩擦，發出難聽的噪音。大概推出去三到五米後，石台原本放置的位置向內凹陷出一個兩丈寬的圓坑。

　坑中央的東西更讓人驚愕無比。珍珠翡翠，瑪瑙扳指，金首飾，銀器皿，各色寶藏琳琅半目，明晃晃的光芒把整座殿宇都照亮。

　玄奘把放在其上的一件黑衣拿了出來，迅速穿上。德高望重的佛僧就這樣搖身一變成了全副武裝的蒙面盜賊。

　一年前來到此鎮，他就相中了這無人問津的小寺廟。悄悄挖空佛像石台，又鑿開一個儲物坑後，玄奘就開始了自己的偷盜生活。鎮小而富庶，雖比不上大都市人穿金戴銀，朱綺玉帶，但家家戶戶都有些中上等的藏品，積少成多後也能換來不少銀子。而且，自己偽裝的像，鎮上人多老實樸素，誰也懷疑不到他這個假和尚頭上，一年以來雖報案無數，卻從沒人讓衙門來這裡搜查過。

　等今晚到鎮長府上最後撈一筆，玄奘就打算卷東西走人。逃到外面找大城市當掉寶貝，自己能富甲一方。

　玄奘滿心歡喜的構思生活的藍圖，目光無意中又掃到那件躺在地上的袈裟。

　袈裟的鮮紅刺眼，讓他又有幾秒的慌神。

　不知為何，雖然未來美妙，他卻突然覺得不該是這樣。自己不應該是一個恬不知恥的江洋大盜，他理應有更大更遠的願望才是……注視著地上的袈裟，玄奘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他騎著一匹漂亮的白馬，身著裟袍，在三個應該是徒弟的人的護送下走在深山之中，一路有說有笑。

　這一秒的畫面後，劇烈的頭痛逼得玄奘慘叫一聲，在清醒時他甚至已經腳腕發軟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麽回事?玄奘再看向袈裟的目光有些膽怯，他慌忙把它疊好，扔在了搖搖欲墜的小櫃裡。

　害怕自己待下去還會出現幻覺，耽誤最後一晚的偷盜，玄奘關上櫃門後，轉身就從後門跳了出去。

　他走得匆忙，忘記了拴好前門，也忘記了把佛像推回原來的位置。

　————

　莫文悟空回到茶樓時，彎月已顯示在西邊夜幕中。茶樓已經關門，但門口卻有人坐在那裡等候，見到莫文悟空的身影，沒好氣的數落道:“你們還知道回來啊?都幾點了?”此人就是負責在茶樓說書的敖烈。

　“啊啦，抄經文有點入迷，所以回來晚了唄。”

　敖烈撇撇嘴:“你是不知道今兒下午我受的什麽罪，不就是個哪吒鬧海的故事嗎?一群小屁孩喜歡得不得了，嘰嘰喳喳一下午，頭都要大了。”

　莫文笑笑:“那只能說明你這故事講得好啊。”

　“但是我不想讓那麽多小孩子喜歡啊！我討厭小孩子，他們太可怕了！”敖烈回想起一下午的噩夢，扶著桌子的身體渾身都散發出黑色的怨氣。

　“領著這份工錢就要做這份工作啊，總不可能讓莫文在門口立個標牌——孩童禁止入內吧?”悟空在後面關了茶樓門，把自己和莫文手上的東西放到旁邊的木桌上，他的話雖然在理，但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敖烈自然也聽出來了。

　“你少在這裡幸災樂禍的。這話我也原封不動的還給你，身為一個捕快居然在外面閑逛了一天?”

　“對不起，俺老孫今天是光明正大的休整。”

　“休整也好，反正你值班的時候追個毛賊，沿路的店都能被你拆個遍。”

　“……你再說一遍?”悟空笑得一臉和善。

　莫文趕緊打圓場:“時候也不早了，敖烈、悟空， 你們留下吃晚膳嗎?我下廚。”

　“好啊好啊！”一聽吃的，遊蕩在兩人間緊張的氣氛立刻消失掉了。

　“吃完晚膳，我也該回衙門交接了。”

　“誒?你不是休整嗎?”

　“只有白天這段時間是啦，今晚我還得值夜班。”悟空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到衣袖裡摩挲，表情突然僵住，“誒?我的身份牌呢?”

　他翻遍身上各個角落，一無所獲。

　“該不會是你下山摔倒的時候掉了吧?”莫文也跟著緊張起來。

　“估計是了。”悟空歎口氣，“看來晚飯我是吃不了了。我回去找一找，拿到後直接回衙門啦。”

　“也行，記得多少弄點乾糧吃。”

　“行行，放心吧。”悟空笑嘻嘻的答應著，一溜煙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