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聲音很大，拔高聲音，像是豎起了一塊活招牌，故意讓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要住的店家門口出了事，悟空和莫文自然也想一探究竟。他們對視一眼，輕易地擠進人群的最前排，這才看清了小二呵斥的對象:那是一個女孩，年紀約莫不過十八，瀑布般的黑發披散，俏臉光滑得鵝蛋似的，看上去是個美人坯子。只是當人的目光移到她的臉上時，卻看見那雙本應秋水般的黑瞳上卻蒙著一塊白布，兩塊駭人的血斑侵染其上——這是個瞎子。

　女孩蹲著身子，低頭一言不發，卻死死地靠著身後的一塊畫板，擋著釘在上面的一副畫作。慌亂之中，她碰倒了放在身邊的架子，雪花般宣紙四處飛揚。

　“小二，怎麽了?”悟空伸出順手抓住幾張飛過她身邊的白紙，出言詢問道。

　小二啐了一口:“這瞎子娘們兒，滿口胡言的，非要在我們店門口擺攤畫畫。大夥兒評評理，這瞎子她能畫畫嗎?坐在這就是個攪生意的！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可叫人了啊！”

　一直低著頭的女孩聽了這話，忽地揚起臉來，語氣顫抖道:“不，我不能走。大人，我真的能畫畫，讓我留下來吧。我需要錢……”

　她未落淚，卻憑空生出一股梨花帶雨之意，引來人群一陣唏噓。站在其中的莫文看她可憐不禁心軟，思慮一下，俯下身柔聲對那女孩道:“你真的會畫畫?”

　女孩聽到聲音，轉向了他，很堅定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莫文點點頭，站起身來看了小二一眼:“如果她真的會畫畫，那就可以讓她留下來了吧?”

　小二聽出了他的意思，嘴一撇:“連畫的東西都看不見，還畫畫?客官你長得還算俏，讓她來畫，小心給你畫成晏嬰。”

　此言一出路人們皆是哄笑。

　悟空看著聽了他們那嘲笑聲，微微皺了皺眉，上前道:“不試試怎麽知道，萬一給能畫成宋玉了呢?何況晏嬰怎麽了?千古名士，鬥山才華，就因為不好看就要被取笑?喂，姑娘，現在給我們師兄弟畫一張可好?”

　女孩也不多話，只是點點頭，站起身來，撿起地上散落的顏料和畫紙，輕柔地鋪到了畫板上。她轉向空莫二人，竟是側頭傾聽，白布和失明此時再也擋不住她認真的神情。她垂下頭去，畫筆在她手下起起落落，簡直像是舞者在翩翩起舞。人們戲謔看戲的神情在畫筆絕倫的舞姿中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長長短短的線條在宣紙上波浪似的流淌，將兩人的姿勢神態定格在宣紙之上。恰到好處的顏色為其畫龍點睛。女孩繪畫的動作很輕柔，蘸去顏料時都只是蜻蜓點水般地一劃，但就是這輕輕點點的動作中，二人的身影漸漸呼之欲出。

　兄弟二人都不由得露出了些許驚訝。在他們的目光還未從那舞動的畫筆上移開時，女孩已經放下了筆，撣去手上不經意間沾上的顏料，不聲不響地將畫板轉向對面。不是宋玉，當然更不是晏嬰，師兄弟二人的眉眼都正正地定格了，在溫和的色彩之中，兩道身影躍然紙上。

　悟空仔細地盯了莫文一陣，將他的五官映在眼中，直到盯得得莫文都有些不自在了，這才轉過頭去看看那副畫，半晌發出一聲由衷感慨:“真像啊。”

　此刻早已沒有多語的閑人了。女孩神乎其神的記憶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店小二自然是最發不出聲的。他張大了嘴看著女孩，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人不可貌相，記住了。”悟空接過那副畫，在他眼前一晃。

　小二被她晃得回過神來，發覺人們譴責的目光幾乎把他扎成了刺蝟。他咽了口口水，有些僵硬地扭出一個笑。

　“這、這位姑娘的繪畫技藝真是高超，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誒，有姑娘在此，我們小店的生意也該紅火啦！各位老爺進來看看，我們新進的龍井茶…”

　但他這幾聲吆喝也沒收到什麽回應，看熱鬧的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有幾個人還嘲諷地向他吹著口哨。倒是有人一臉欽佩地轉向那女孩，詢問畫作價錢的聲音此起彼伏。

　“姑娘，你到底怎麽做到的?”莫文仔細觀察著畫像，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靠聽。”女孩小聲回答著，“失明久了，倒是能靠聲音聽出來人形。”

　“真的?好厲害！”一向見多識廣的悟空也禁不住讚歎，說著就要掏銀子，“啊對了姑娘，這畫多少錢?”

　女孩像是愣了一下，隨即嗤嗤笑起來:“大人救我於水火之中，這麽一副陋作還要什麽錢呢?不嫌棄的話送你們就是了。”

　“也好，省的悟淨回去又要絮叨啦。”莫文開著玩笑從悟空手裡拿過那幅畫，細細看後小心地卷好，對女孩道:“姑娘，謝了。”

　女孩笑著應了一聲，接著便去照顧突然紅火起來的生意了。

　二人最後看了女孩一眼，便轉身往客棧裡走。

　推開客棧的大門，一眼看見坐在櫃台邊的玄奘和悟淨，兩人正在吃飯。

　悟空立刻小跑過去:“師父， 我們回來啦！”

　玄奘見了她也是滿臉笑意:“逛得如何?”

　“挺好的。需要的東西都買夠了。”悟空瞥著莫文拿著的畫笑道，“順帶剛才在外面做了個好事，哈哈。”

　“那就好。趕緊坐下吃飯，吃完飯就去棧裡休息，我和悟淨散步消消食，他陪著，別擔心。”玄奘很是自然地邊說著邊將一把鑰匙放到悟空手裡。

　“好的師父。”悟空接過鑰匙答應著。莫文等了一會兒卻見玄奘繼續動起了筷子，疑惑道:“欸師父，我的房間鑰匙呢?”

　“哦，忘了說了。”玄奘一拍腦袋，“我和悟淨逛遍了周圍的客棧，比較便宜的只有這間了。不過他們只剩兩個雙人間，但咱們四個都熟，住一起也無所謂。今晚上咱們兩人一間，我和悟淨，你和悟空。”

　空氣莫名沉默幾秒，隨後客棧裡突然響起掀翻了房頂的驚呼。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