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兄?”

　師徒三人紛紛看向百裡堰清，後者正往杯中傾倒濃香的茶水，眼底浮現起淡淡的憂傷。

　“是啊，我的皇兄。原本他繼承了父王的王位，但在五年前，他去世了。”

　舉起茶杯，凝視著一片片細嫩的茶葉從緩緩漂浮，到最終沉入杯底，百裡堰清輕吐出舒緩無奈的歎息，緩緩道:“我和皇兄是親兄弟，同父同母，皇兄長我三歲，從小就數我們的關系最好了。”

　“皇兄和我不大一樣，他很內斂，性情溫和，比起我起舞弄劍，他更青睞那些琴棋書畫的文藝玩意兒。”蓋口剮蹭杯沿三下後，百裡堰清將一杯暖茶一飲而盡。“所以相對的，皇兄更乖巧，服從我父王的一些安排，倒是更得父王喜愛。但令人沒想到的是，五年前，他突然喜歡上了一個在他身邊的婢女，讓父王大為惱怒。”

　“一向柔弱的皇兄那次表現出了我都沒見過的堅決，直到後來有一天，皇兄的寢宮發生走水，自此再也找不到他。父王也因為這件事倍受打擊，染病去世。”

　縱使百裡堰清掩飾得再好，師徒三人仍然能夠捕捉到他克制到極限的痛苦，那種從眉宇間流露出的對至親極盡思念，在重拾過往的哀慟中，凝聚成比杯中茶水還要濃鬱的苦茶。

　“堰清大人……”莫文剛想因為內心的一絲不忍出口寬慰，卻看到百裡堰清的雙眸忽然從哀傷轉化成堅決，原本晦澀暗淡的瞳孔變得比星辰還要閃耀，迸發出希望之光。

　“但是，我根本不信皇兄是去世。他寢宮失火後，那個被囚禁的婢女便憑空失蹤。而且，災後根本尋不到皇兄的屍體，這根本說不過去！”

　說著說著，被握在百裡堰清掌中的茶杯發出咯咯的呻吟聲，讓人不禁想象出了下一秒碎裂的畫面。

　“那個婢女就是個妖女！肯定是她蠱惑我皇兄後，又設計出大火擄走他！”百裡堰清咬牙切齒的抒發著對這個口中“妖女”的怨恨，“我一直沒放棄找尋我皇兄，我一要找到他！把這個該死的妖女捉拿歸案！”

　語落，百裡堰清調整一下有些激動的情緒，轉向玄奘等人，眼中毫不掩飾希冀。這讓三人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諸位高僧，實不相瞞，我想拜托你們幫我尋找皇兄，可以嗎?”

　“欸?”三人不免一愣。

　百裡堰清站起身，大步走到師徒面前，旁邊奏樂的樂師早已停止伴奏，恭敬而退。緊接著，百裡堰清忽然屈膝半跪而下。

　“還請諸位高僧幫助堰清找到皇兄！事後當以千兩黃金為答謝！只求高僧能答應！”

　百裡堰清的舉措來得突然，師徒三人一時沒有預料到，慌忙站起來上前把他拉起。

　“堰清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玄奘雙手拽住百裡堰清抱拳的兩手腕，卻被他抽回躲開，他推拒莫文悟淨的攙扶，固執道:“高僧若不答應，百裡便不起身了。”

　師徒三人著實無方，面面相覷，百裡堰清趁機哽咽道:“實不相瞞，我自小因為是次子，雖享有榮華富貴，但父王母妃的心思卻並不在我身上。一直以來，皇兄都照顧我，聽我說話，對我溫柔。對於我來說，皇兄是最大的親人。我無法接受他被妖怪擄走的事實！我要找到他！”

　即便已經有了殺伐果斷的氣魄，即便已經熟練地掌握掩蓋各種情緒波動的能力，但當百裡堰清提到自己的皇兄時，內心最脆弱的一面終究還是流露出來。高高在上的國王此時半跪在師徒面前，眼裡滾動著幾滴淚水。

　“諸位高僧，請你們一定幫我！”

　聽著百裡堰清喉嚨裡發出酸澀的哭求，玄奘如何受得住，內心緊跟著也快要碎成無數小塊。他看了一眼莫文，後者同樣於心不忍，想起前些日子在碗子山的場景，暗自下了決定。

　“堰清大人，你請起，關於你皇兄的事情……我可能，有些線索。”

　話音剛落，原本準備好拒絕之詞的百裡堰清猛然抬起頭。

　“你說什麽?”

　莫文被他興奮不已的目光震懾的有些後退，急忙回答道:“額，前些日子我陪師父經過一片山林，好像見到了你的皇兄。”

　“真、真的?你見到他了?在哪兒！”百裡堰清近乎是一把攥住莫文的肩膀，險些把他整個人騰空抱起來。

　“不是……堰清大人你、你冷靜！冷靜！”莫文又急匆匆退後幾步，好在悟淨忽然竄出來擋在了百裡堰清和他中間，這才沒被激動的對方使出熊抱。

　悟淨奮力推著百裡堰清往前走出兩步，邊推邊說:“堰清大人冷靜一下，你這樣我師兄沒法說了。”

　“哦……也是。”百裡堰清瞬間克制住內心的驚濤駭浪，只是將所有無言話語寫在閃閃發光的雙眼裡，“朱先生，你說，在哪裡?怎麽見到的?”

　莫文一五一十說出了自己和百裡花羞偶遇的經歷，不過幾人被擄的片段被他略過。聽到百裡花羞如今安逸舒適的生活，百裡堰清松了口氣，恍然大悟。

　“原來皇兄是自己想走的嗎?”

　莫文輕輕點頭:“恩，他說，他並不擅長治國，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相反，他覺得你能力好，理應比他更合適。所以他詐死，好讓你取而代之。”

　說到這裡，百裡堰清神情有了一絲的錯愣，過了幾秒，扶額苦笑道:“傻哥哥……就算想把王位給我，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啊……他明知道我那麽在意他，還真是過分。”

　即便是責怪的話語，可從百裡堰清嘴中吐露出的，卻滿是輕松不已的氣息。

　“皇兄沒事便好，他既然想要隱居，如今也算生活圓滿，我自然不會拆穿他。只是……”百裡堰清再次看向玄奘和莫文，“五年，我還是有些想念皇兄。高僧，你們還記得他在哪兒嗎?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幫我給他遞封書信?”

　玄奘輕輕眨眼:“書信。”

　“對，我想給皇兄寫封信，邀請他偷偷回來看一眼。若是他同意，高僧就把他偽裝成像你們一樣的遊僧帶進宮，事後我會派遣親信送他回去的。若他不同意，只要他在那裡生活的開心，我也就放心了。”

　“唔，也不是不可以。我還記得那段路，而且看他的樣子，也很想堰清大人的。”莫文輕笑一下，轉身問玄奘，“師父，要不明天就讓我和悟淨回去送封書信吧，我們在寶象國留兩日，應該也不耽誤?”

　“恩，予人之善，舉手之勞。只是辛苦你和悟淨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又要見到凶巴巴的女妖怪，有點不開心。”悟淨說著鼓起包子臉，下一秒卻忽然捂住嘴，警惕地看向百裡堰清，緊張道，“啊，抱歉抱歉，我忘了他是你嫂子了……”

　“哈哈，無妨無妨，我並不在意的。”百裡堰清神情自若，的確不像是在意的樣子，“既然如此，還真是多謝三位高僧。我讓人帶你們去休息吧，下午還有些朝政處理，還請恕我失陪。”

　“怎會，堰清大人先去處理政務吧，國事更重。”

　百裡堰清輕輕頷首表示感謝，偏頭道:“來人，送三位高僧歇息，好生伺候。”

　殿外立刻走進三位侍衛，恭敬不已地將三人護送出去，前往百裡堰清事先吩咐好的空殿華閣。

　望著三人遠去的身影，百裡堰清臉上的微笑難以克制，與宮殿的明亮輝煌相互映襯。

　然而，沒過多久，這份笑容忽然有了一種秋後遲暮的寒冷，緊接著便化成隆冬酷寒。

　“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