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鬧劇過後，摩昂太子帶著悟空重入水底，救出了宮殿裡的玄奘，以及鱗夕和她的孩兒。摩昂太子施法遣散了那份混沌，烏黑的黑水河重歸暉落河的美麗。鱗夕再三道謝，淚如雨下，卻婉拒了摩昂太子提出的帶她離開暉落河另尋居處的提議，執意帶著孩兒守護故鄉。

　於是，這件事終於畫上了結束的符號。摩昂太子化身為龍，載起玄奘橫渡河水，便押解鼉龍而歸。師徒幾人清點一下行李，繼續回歸到西行的道路上。

　當天是夜，密林裡中忽見點點篝火的光芒。暖橘色為蒼綠的海洋點綴出一顆小小的寶石，周圍響起陣陣蟋蟀蟲鳴，萬籟俱靜。

　玄奘和悟空埋頭查看不久前從鎮上買的地圖，規劃下一步行進的路線，悟淨小心翼翼擦拭著自己的寶杖，還有隊伍的各種錢財，盯著它們的目光炯炯有神。

　莫文正靠在樹乾上小憩，忽然感覺到袖子被輕輕扯動了一下，回頭看去正對上敖烈那雙琥珀色的雙眼。

　“莫文，跟我過來一下。”

　敖烈說這句話時聲音很小，但帶著不可忤逆的堅決態度。莫文心下咯噔一聲，低頭沉默片刻，還是緩緩站起了身子。

　該來的還是要來。

　在三人都未曾察覺的情況下，敖烈悄悄帶著莫文走出篝火那裡很遠很遠，直到火光都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樹乾背後，夜風帶來深山的寒冷，敖烈才停止下自己的腳步，轉過身來。

　莫文緊了緊自己的衣襟，微抿嘴唇，低頭不敢直視敖烈灼灼的目光。

　“……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莫文空咽一口，卻依舊沉默。敖烈望著他緊鎖的眉頭，長歎一聲，嚴肅道:“莫文，你到底是什麽人?你說你是妖怪和人的結合物，是什麽意思?”

　眉間愁雲愈發密集，莫文將頭埋得更低，沉吟許久才終於艱難地吐出微弱的答案:“字面意思，我是人與妖的混血。我既不是妖，也不是人。”

　“可你不是說你父親是陰陽師嗎?而且我看你的本領也確實是陰陽世家傳承下來的，怎麽會……”

　“我父親，的確是位很了不起的陰陽師。”在敖烈還沒說出一連串的疑惑，莫文忽然打斷了他，喃喃自語道，“但是，他愛上了一隻妖——我的母親。”

　“什麽?”敖烈有些吃驚，這樣的情節設定，就仿佛是那些口口相傳的淒美愛情故事一樣。“那……”

　“抱歉，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原諒我不能告訴你。”一向禮貌溫和的莫文此時像是變了一個人，再三打斷著敖烈的疑問。

　“我暫時還不想，再和任何人提及我父母的過往。”他苦笑一下，仿佛腦海中已回想起許許多多的片段，那樣的神情，看在敖烈的眼裡，是屬於一個脆弱孩童那般的無助，讓人痛惜。

　在這樣的情緒下，就連習慣了咄咄逼人的敖烈，也再不忍追問。可他的疑惑遠不止這些，猶豫幾分後還是忍不住轉變了疑問的方向。“可是，你為什麽從來沒有說起過這些?包括黃風嶺和火雲洞的時候，你是當真欺騙了我們的吧?”

　“我……”莫文將頭轉向另一方向，自始至終都不敢直視敖烈的正臉。

　“你是覺得我們會嫌棄你是混血嗎?怎麽可能！我們是那樣的人嗎?一路上不也遇到過人和妖混血的小孩子麽?那個時候你應該就可以看出來我們的態度的……”敖烈為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因而恨鐵不成鋼地抱怨起來。

　可是，他只是稍微停頓的一瞬，卻被莫文抓住時機再度強插進來，這一次，他終於看了過來。“但同樣的，我也看到這些孩子無一例外都活得非常痛苦，他們的父母也是。”

　敖烈張大嘴巴，忽然說不出話來。

　因為莫文沒有說錯。許多混血的小孩子，他們的父母為了躲避世俗的譴責，過著避世的生活，卻仍逃不掉紛擾。而那些小孩子本身，也並未得到多少正常的童年。

　想到這裡，敖烈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它們像是無形的腫塊，堵塞在喉嚨正中，上下為難。

　“……我明白你們不會嫌棄我，可我自己會……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不尋常的，既不是妖，也不是人。那份不屬於任何一方的落單的孤獨，我不想因為告訴了周圍親密的人，而時刻都被提醒著。”莫文微微闔上眼睛，伴隨著說的每一句話，他神情中的痛苦便加重一分。那些或許極為晦暗的過往，正已敖烈看不見的形狀，侵蝕著他全身。

　敖烈沉默無言，深刻感覺到氣氛的沉悶，過了半晌，他聽到莫文長呼一聲，平淡卻堅決道:“敖烈師兄你放心，我的血脈並不影響我跟隨師父的初心。我不會背叛他，也不會傷害你們任何人。我是你們的一員，我誓死跟隨你們一同到達西天。”

　語落，他抬頭看著敖烈淺笑一下，和往日溫柔隨和的他一模一樣:“所以，敖烈師兄，我希望…不，我祈求你履行承諾，不要告訴他們任何人，師父、師兄、悟淨……任何人……”

　他的態度謙卑，像極一位低聲下氣的仆從。敖烈明白，莫文此時是放下了許多尊嚴來請求。他沒有用希望，沒有用請求，而是以“祈求”的字眼，渴望自己對秘密的堅守。

　鬼使神差的，就連敖烈自己都不明白為何他滿腦子都湧現不了半點拒絕的念頭。 鄭重點了點頭，他立下了自己的保證:“好，我敖烈以龍王一族的血脈起誓，絕不泄露你的秘密。這一切，隻當無事發生過。”

　接受到敖烈真摯的態度，莫文略微愣神片刻，似乎是完美沒有預料到敖烈竟會以那麽珍貴的條件答應自己卑微的請求。待他回過神後，由衷地笑了，笑中帶著釋然安心的苦澀。

　“謝謝。”

　敖烈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忽然，兩人來時的道路上忽然傳來哢噠哢噠的腳步聲，緊接著悟空略帶幾分緊張的叫喊聲:“媽呀，嚇死我了，你們在這兒乾嗎呢?”

　莫文身體猛然僵硬一下，迅速調整後轉過來訕訕笑道:“啊，師兄，沒什麽，我們只是……”

　正當他飛快阻止恰當的理由時，敖烈忽然隨意自然地接了下去:“我有點無聊，就讓莫文陪我過來在林子裡散散步。”

　略帶詫異地回過頭，敖烈神情自若，甚至還跟上了一句反問:“怎麽了?你這弼馬溫找我們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