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形容這種疼痛?

　剖心噬骨、剝皮抽筋?亦或是烈火焚燒、刀劈鞭撻?不，都不一樣，這種疼痛是一種晦暗，足以讓你眼前發黑，而後卻又在陣陣折磨裡完全驚醒。

　從被金箍包裹的頭顱那裡傳來窒息的緊迫感，那花紋精致華美的金箍裡好似布滿無數倒刺，深深陷入頭骨裡，不斷翻攪、擰動，仿佛要將骨頭攪成碎末再生生挖出來。

　痛感傳遍全身，每一處肌肉都劇烈地顫抖發軟。悟空沒能支撐住，撲通一聲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啊啊啊！”

　玄奘後撤一步，打著佛勢放在胸前的手正狠狠顫抖，他低下頭不去看悟空抱頭痛呼的慘狀，合眼繼續默念著緊箍咒。

　“啊……”悟空使勁蜷縮著身體，卻又時不時因為抽搐伸展開來。頭顱似乎要被勒斷，隱隱約約中，悟空好像能聽到一陣陣骨裂的破碎聲。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唯一能分辨出的只有身旁玄奘的腳。

　悟空張開嘴巴大口呼吸，口中咿咿呀呀竟已經語不成句，她憑著那一點點花白模糊的視線伸出手想去夠玄奘的腳踝，可還沒伸出一尺，又一陣劇痛逼得她抱緊腦袋再度蜷縮成團。

　“啊啊！……啊……”悟空覺得自己要瘋了，她猛地將腦袋重重嗑在了地上，可於事無補。只有被撞碎的石塊驚慌失措地蹦跳著，匆匆逃向安全地帶。

　原來這就是緊箍咒嗎?悟空腹誹著。難怪菩薩說過戴上此物就可以管教自己，這種窒息的疼痛，這種恨不得立刻去死的折磨，料是一向桀驁不馴的她也承受不來。可是……可是……

　悟空強迫自己睜開一小道眼縫去看玄奘，他的五官已經模糊，可不知怎的，那顫動中吐出咒語的嘴唇卻被悟空看得一清二楚。

　師父，你答應過我只會在我走火入魔喪盡天良的時候才會念這個咒……所以如今，我在你眼裡，已經是那麽一副樣子了嗎?

　她再也支撐不住，合上眼睛抱緊頭在地上痛得打滾。

　身後莫文悟淨匆匆趕上來，望見悟空的模樣嚇得不輕，連忙衝上前去扶她:“師兄，你怎麽了?”

　“別……別碰我……”悟空憑著最後一點意識推開兩人，可雙手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我會……傷到你們的……”方才她就已經忍不住撞地，若是再被這疼痛逼瘋誤傷師弟的話……

　悟淨看著她捂住腦袋，又抬眼見到別過頭去念咒的玄奘瞬間明白了什麽。他一頭撲到玄奘懷裡:“師父！你在念那個緊箍咒嗎?別念了啊！大師兄會死的！”

　莫文震驚後也立刻起身去拽玄奘的衣袖:“師父，不敢再念了，會出人命的！”

　“師父……”悟淨忍不住哭了起來，“不要念啦，大師兄看起來好疼好難受，嗚嗚嗚……你別念了好不好?”

　玄奘被悟淨莫文兩頭哀求著，雙眉緊緊皺在了一起，悟空痛苦的呻吟聲聲落在他耳朵裡，便向針尖刺進心頭肉。終於，他使勁咬住下嘴唇，拂袖轉過身去。

　咒語停了，那令人生不如死的疼痛也戛然而止，悟空脫力一般躺倒在地上幾乎無法動彈。

　“師兄！”悟淨和莫文急忙轉回去扶他，莫文撐著悟空的上半身讓她靠著自己的大臂，悟淨從懷裡掏出些布去擦她煞白臉色上豆大的汗珠。悟空一直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整個人虛脫了一般，發軟地似乎沒有骨架。

　這邊師徒剛剛經歷過騷亂，那邊憤怒的村民已經團團圍了上來。方才雖然保護罩消失，但悟空那突如其來的痛呼打滾卻也讓他們呆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等玄奘停了念咒，悟空重新鎮定下來，眾人才後知後覺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

　“和尚，你剛才是在罰你的徒弟?”

　“哼，罰也沒用！那是人命，只要他不死這事沒完！”

　“對，沒完！”“償命，必須償命！”

　人群再度喧鬧，玄奘看著被怒火衝昏頭腦的村民，一時也想不出對策，隻得默默低頭聽著海浪那樣此起彼伏的討伐聲。

　突然，鼎沸的嘈雜聲裡突然傳來一個清透柔軟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出:“鄉親們，大夥都安靜一下。”

　原本還激動不已地人群瞬間平靜下來，慌忙散開一條道路，整齊地躬下身，恭敬道:“祭司大人，您來了。”

　從分開的人道裡慢慢走出一位美麗的女子，藍黑相間的巫袍雲袖，三千發絲肆意散落，戴一條花紋繁複的頭繩，芊芊玉手握緊根裝飾華美的手杖。她秀眼一掃現場，悠悠開口，如微風拂面般和諧平靜:“發生什麽事情了?”

　“祭司大人，這幾個外來的和尚打死了柳景，還死不承認，求您給我們做主啊！”

　“是啊，祭司大人，為我們做主啊！”村民齊聲哀求道。

　那祭司輕輕一抬手，現場再度安靜下來，她緩緩向玄奘走去，步伐輕盈優雅。和玄奘保持兩步的距離站下後，祭司饒有興趣地打量一番，微笑道:“這位客人，還請問是這樣嗎?”

　玄奘深呼吸一下，愧疚地鞠躬致歉:“祭司大人，是貧僧管教不嚴，讓劣徒生了這等事端。”

　“哦?”祭司一條峨眉，“看你們也不像是粗魯之輩，何況平白無故地乾嗎打人呢?前因後果可以給我說說嗎?”

　“這……”玄奘思考片刻，最終還是把事情的經過全部複述一遍。原以為那祭司會勃然大怒，誰知她卻輕輕扶唇淺笑起來。

　“原來如此，看來令徒並不是窮凶極惡，而是護師心切啊。”祭司偏頭望了一眼已經多少恢復些許神智力氣的悟空，再迅速轉回來，“我明白了。”

　祭司轉身回到村民中，說道:“諸位，我也問清楚了。他並非惡意想要殺人，而是誤認為柳景是山間妖怪想害他師父，一時衝動下了重手。他們一路吃過的虧太多，所以難免草木皆兵了。”

　“可是她畢竟失手打死了柳景，這筆帳怎麽算?”柳景的丈夫氣不過，高聲反駁。

　“我也並未說過要完全放過他們。”祭司說著轉身望著師徒四人，“不如這般可好。留他們些時日，給柳景掃墓禱告，度她入來生。若態度虔誠，便放他們繼續西去?”

　“可是……”

　柳景的丈夫還想說什麽， 但祭司的眼裡突然劃過一絲寒意，她瞪了他一眼:“怎麽?柳半山，你對我這個決策還有什麽意見?”

　柳半山瞬間住了嘴，慌忙縮下頭:“沒、沒有，就按祭司大人所說的辦……”

　方才還激動囂張的人群，在這位突然駕到的祭司面前大氣也不敢出，這讓抱著悟空的莫文心裡難免泛起一絲疑惑。從這位祭司身上，他聞到了一股非常令人不適的氣息。

　見不再有人反對，祭司換回和藹的微笑，轉身徑直越過玄奘，邊走邊說:“我相信這位小兄弟肯定也為做錯事懊悔不已，希望借這個機會好好贖罪的，所以大夥給他這麽個機會不好嗎?”

　她最終走到悟空旁邊，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著她，背對陽光的臉上蒙上了陰影，只剩下一雙明亮到可怕的眼睛:“你說好不好啊，小兄弟?”

　悟空靠著莫文的肩膀，暗暗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