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一狗眼
現如今的天津三衛,已經是成為了和泉州、廣州並稱的天下三大港口之一。www.dyzww.網m . .
是以當連子寧一下馬車,都不由得為之一愣。
漕糧的轉輸,海運的發展,也是帶動了天津的運輸業和商業的發展,在海河、南運河、北運河三河交匯的三岔河口逐漸形成了一片連綿十余裡的商業區,貨棧、錢莊、會館等行業應運而生,聚集於此,發展的極為興旺。
連子寧一眼望去,只見三條大河波光粼粼,交匯於此,一條是東南西北走向,通往京師的北運河,一條是幾乎東西走向的海河,一條則是東北西南走向的南運河。這三條大河的兩岸,竟然是客棧酒樓林立,不知道有幾千幾萬家,所有的店鋪前面都是挑著一長串兒的燈籠,上面寫著店名兒,店裡面透出來的燈光,幾乎是把這裡照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連子寧踏足的所在,便是在北運河的東岸,腳下是堅實的青石板,雖然已經是大雪紛飛了好幾日了,但是這上面卻是並沒有太多積雪的痕跡,顯然是有人打掃的。而在河岸邊兒上,還有石質的欄杆,中間拉著鐵鏈子,隔不了多遠,就有一個小小的碼頭,這會兒不知道多少艘船停靠在此,一眼望去,怕是幾千幾萬是有的。
兩岸的酒樓之中,寨之中,賭場之中,客棧之中,傳來極為熱鬧的聲音,一派人間繁華景象。
而在河中,甚至還飄著許多的畫舫,上面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還有不少人正憑欄宴飲,吟詩作賦。
連子寧有種置身於秦淮河畔的感覺,剛才的一刹那,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回到了扶桑的肥前港,不過這裡,比肥前港更大,也更加的繁華。所欠缺的,則是肥前港那靠海的地利和一個極好的天然良港。
“繁華勝地啊!”
連子寧不由得有些感慨,就他看來,這兒單單論起商業的繁華程度來說,恐怕已經是超過了京師了。
清嵐也隨之下來,她穿了一身兒尋常人家的襦裙,衣服也並不名貴,看著就像是家境殷實人家的新婚**一般。
她四下裡瞧了一眼,帶著些驚奇笑道:“呀,這兒好生繁華呢!在京城的時候就常聽人說天津衛乃是北地一勝景,現在見了,果然名不虛傳。”
連子寧道:“是啊,自永樂朝以來,天津作為大運河北地第一大港,發展了百余年,現如今怕是已經得有八十多萬人口了,雖說比京城少些,可是此地人,無人不經商,是以這市面上,比北京城還要繁華許多。你瞧這三岔河交口,循著這三條河,每條河的一岸,都是有條長街,加起來就是六條,這一條街就有十三裡長,這一條街上,你道有多少店鋪商家?你瞧著三條大河中,泊了多少艘大船?每日有多少貨物從此地進出吞吐?以這三岔河口六條長街為核心,整個天津地面,比北京城也小不了多少。”
“正德十八年,改天津衛為天津縣,設立知縣衙門管理,正德二十八年,又將天津縣升格為天津府,設立知府衙門,並設立天津鎮守太監。並在此地征收金花銀,作為宮中花銷,第一年就征上來八十萬兩,這兩年,已經是增加到每年二百七十多萬兩,內孥開支,多半靠此。那禦馬監太監劉吉祥,就是從天津鎮守太監升上去的。”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這會兒雖然已經是入夜,但是街上卻還是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連子寧這一行人在人流之中,絲毫也不顯眼。
連子寧早在數月之前,就已經對這裡有了很透徹的研究,這會兒說話,也是信手拈來。
“當初正德大開海,乃是現如今內閣首輔楊大人一手主持的,剛開海時候全國只有三大港口,北邊兒是天津港,南邊兒是泉州港和廣州港,這三處地方,乃是楊大人極為看重的,當初他在朝堂上都撂下話了,若是開海三年不見國庫銀增長三百萬兩,那麽便自請還鄉,再不出仕。”
清嵐知道連子寧素來有好為人師的習慣,便笑著湊趣兒接話道:“結果呢?”
“結果啊!”連子寧哈哈一笑:“開海第一年,僅僅是一個天津港就收商稅二百余萬,這一次,朝堂上全都閉嘴了,楊大人也坐穩了這個位置。當初這三大港的牧民官,都是楊大人的心腹,這天津知府,便是現如今的吏部尚書張鶚易張大人,這位大人雖然名聲不太好,都說他貪腐好索賄,只是才能卻是極高的。”
他指了指這天津的街面:“二十年前,這兒還是一片爛泥灘,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今天這規模,都是當初張鶚易打下的底子。”
兩人並肩而行,一邊低聲說笑,一邊瞧著街邊的那景色,頭頂大雪紛飛,身邊河水流觴,連子寧恍然間,竟仿佛是找到了前世跟女友一起逛街時候的感覺。
只是走了半響,見那雪還不停,他便是皺了皺眉頭。
清嵐是極知他心意的,問道:“怎麽了?”
“這個時節下雪,怕是老百姓要遭殃了。”連子寧回頭瞧了一眼來路:“本來今冬下了幾場雪,今年能是個好年節,這會兒倒春寒,太過厲害,那麥子凍也給凍死了,爛種爛苗,收成要大虧。”
清嵐不了解這個,連子寧說的什麽也不大能聽懂,只是感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盯著他崇拜的點點頭。
連子寧心裡卻是想到了把玉米大量推廣到中原地區的問題,想了想還是先放棄了這個想法,怎麽著先把自個兒那地界兒顧好了再說吧。
天津城跟這個時代別的城池完全不一樣,別的城池的商業區都是在城內,而天津城則不然。一開始它是作為兵城存在的,乃是個土城,這座土城周長九裡多,城高三丈五尺,寬兩丈五尺,其形狀乃是東西長、南北短,很像一把算盤,所以時人稱之為“算盤城”。這算盤城在三叉很南邊兒,面積不大,而且其中光是軍兵就駐扎了接近一萬七千,軍兵家屬十來萬,再加上天津府知府衙門,天津縣知縣衙門,天津鎮守太監衙門,直沽鹽轉運司衙門等等,差不多就已經是塞滿了,哪裡還有地界兒發展?
是以天津城的商業,一開始就是依托著運河發展的,到了後來,把整個三岔河口地區都是給佔滿了。
由於天津城的極度繁華,是以這片地界兒,可說是寸土寸金也不為過,差不多相當於是後世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徐家匯,紐約的第五大道曼哈頓這種地段。就在這兒,一個臨街三間房的門臉鋪面,一年的租金就得五百多兩,若是後面還想帶個院子,一千兩不打折!換做北京城,這個價兒都能買上三套這麽大的房子了,而在這兒,想要租可以,想要盤下來,那是做夢!主人家除非是個逼得實在沒法子了,否則是絕對不會賣出去的,畢竟這天津城現如今蒸蒸日上,誰也不知道以後能走到什麽程度。
是以孟祥池孟大員外就已經成了這片地界兒不大不小的一個名人兒,周圍大小商賈話裡話外談論的對象,甚至連那些跑船的都知道了天津衛來了位孟大員外,手底下好大的買賣。
孟大員外是今年正月剛剛來到天津衛北運河東街的,他可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著整整三十艘大海船,六七百號兒夥計,好家夥,那海船,每一艘最少都是五百料的大家夥,就算是最短的也足足有十五六丈長!最長的怕已經是兩千料的了,得有三十多丈長,跟一座城也似浮在水面上,若不是這塊兒大運河水量充沛,怕是那船都開不進來!
當日那架勢,桅杆如雲,遮天蔽日,給人以極大的震撼!以至於有些本地人,十來年之後還時常說起那一次的場景。
天津城的老少爺們兒們也自認為是有見識的,卻是也未曾見過這般大小的船隊,這船隊所到之處,兩邊兒的大街上擠滿了人,連那大柳樹上都是人,就為了來瞧這大熱鬧。
船上都打著統一的旗子,上書一個‘孟’字。大夥兒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知道這主人家姓孟,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來路,來這兒做什麽。
甚至連城中的那些大人們都驚動了,知府大人,知縣大人,鎮守大人,都是登上城牆觀看,而鎮守太監下面那些稅丁也是搭上了跳板兒,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
大夥兒都是等著瞧好戲,又不少人都是心中幸災樂禍,任你天大的買賣又如何,還不得老老實實的任人魚肉?
這大抵就是仇富心理了。
結果結局讓人瞠目結舌,那些稅丁都是個張手張腳的扔了下來,有的直接扔河裡淹了個半死,有的則是扔到了地上摔斷了腿。
眾人大嘩,心道這人怎麽地如此囂張霸道?
然後那船上下來一個管事模樣的,大搖大擺的走到幾位大人面前說了幾句話,那鎮守太監便是鐵青著臉一語不發的走了,而另外幾位大人,則是變得很是熱絡。
於是當天晚上,全天津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孟家,來自山東利津縣,乃是當地豪門大戶,而此間的主人,則是孟家長子孟祥池,做的乃是遠航扶桑朝鮮的海上生意。至於人家的背景,說出來的嚇死人,乃是京中的壽寧侯府,據說連刑部侍郎和兵部尚書都在裡頭有份子!
跟人家比,這兒的幾個官兒,算個屁!
然後第二日,在海河北街上,‘孟記船行’便是開張大吉了,這船行可是不得了,佔了足足十八家門面,自個兒有三個靠河的小碼頭,一日就能卸下上萬斤的貨物。
開張的那一日,知府大人,知縣大人,鹽轉運使大人都是親自前來道賀,就連那鎮守大人,也是著人送了賀禮。
這潛台詞就是,我惹不起,我認栽了!
連子寧一行乃是在北運河的東街,所以走到三岔河**匯處,往左手邊一拐,便是進了海河北街了,一路往前走著,過了一會讓,還隔著老遠呢,便是能瞧見了一處極大的店面。
一溜兒的十來間鋪面,掛著倆一丈來直徑的大紅燈籠,上面各自寫著‘孟記船行’四個字,門口不遠處的岸邊,停了不少船隻,這船極大,一眼看去就知道乃是海船。這會兒也是趕巧,看來應該是一支船隊剛剛回來,正在往下卸貨,數以百計的夥計,這大冷的天兒,卻是隻穿著一件兒鼻犢短褲,赤著上身,露出結實的肌肉,渾身上下白氣騰騰,大汗淋漓的往下搬東西。
岸上停了不少的小車兒,卸下一車來便是飛快的推到鋪面後面的倉房裡面去存著,幾十輛小車來回忙的飛快,物資流量巨大。
連子寧瞧見了運下來的那貨物之中有一箱箱的寶劍,紙扇,還有不少的硫磺,甚至還有大塊大塊的銅錠在裡面,顯然乃是走了一趟扶桑,收獲頗豐。
瞧了一會兒,方自上了幾級台階,走到了那店中,這卻是類似於酒店前台之類的那種場所,裡面有掌櫃的站班,有小夥計負責端茶倒水,卻是前來洽談生意的所在。
清嵐不便拋頭露面,已經是回到了車中,連子寧著人守著,自己一個進去。他穿的衣服並不華貴,為了掩人耳目,甚至還有些陳舊,那掌櫃的不在,小二卻是懶洋洋的靠在櫃台一邊,撩起眼皮兒來瞧了連子寧一眼,然後便又是耷拉下來了,眼中分明有著不加掩飾的輕蔑。
“店家!”連子寧揚聲叫道。
“叫什麽叫啊?急著奔喪啊?沒瞧見這兒忙著呢麽?”那夥計嚎了一嗓子,歪著腦袋走到連子寧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了一聲:“要隨船去扶桑是吧?名額滿了,你一個月以後再來吧!不過,若是能拿出五十兩銀子來,爺便給你許個位置出來。”
“不過麽!”他冷笑一聲:“瞧你這窮酸樣兒,也不像是能拿出來這些銀子的。”
連子寧瞧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乃是來到此處,然後找那掌櫃的說一句:“我要三月三十七這一日,坐千裡帆去往什刹海。”
這也算是個暗號了,結果卻沒想到,掌櫃的沒見著,反而是在這兒讓一個夥計刁難住了。
正巧這會兒,外面走進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來,那漢子見了連子寧,頓時是面露驚容,渾身都是一哆嗦,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夥計趕緊迎了上去,哈了哈腰,臉上露出諂媚的表情,笑道:“劉爺,您來了?”
那劉爺似乎還沒緩過神兒來,點點頭,走到連子寧面前,叉手道:“您是?”
連子寧沉聲道:“你識得我?”
那劉爺還沒說話,一邊那夥計便是道:“誰他**識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個……啊……”
他話還沒說完,那劉爺臉上便是露出那等極為怪異的表情,又驚又怒,又是不可思議。他驀地的轉身,狠狠的一個大耳刮子扇在了那夥計的臉上,直接把他扇的跪在地上,兩顆牙齒和著一口血沫子便是噴了出來,他滿臉愕然的瞧著劉爺,牙齒漏風,委委屈屈道:“姐夫!”
那劉爺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要不然老子宰了你!”
連子寧冷眼瞧著,已經是多了幾分了然。
他淡淡道:“你沒瞧錯,我便是那個人,外面還有貴客,你著人迎進來。”
“是!”這劉爺渾身一哆嗦,趕緊應道,他低著頭,根本不敢看連子寧。
連子寧搖搖頭:“走吧,帶我去見王虎。”
“是。”
那夥計渾身一個激靈,王虎,那可是大管事的啊!咱們這兒什麽事兒,都是他說了算。
看著劉爺哈著腰在前面引路,連子寧慢悠悠的向後面走去這一幕,他不由得心裡冰涼。
自己,似乎是惹上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盞茶時間之後,連子寧便是見到了此地真正的主事,王虎。
軍情六處副千戶。
那所謂的利津大戶孟家,自然不過是個幌子而已,這家船行,乃是連子寧拿出錢來組建的,而王虎則是奉命帶著一批骨乾南下,先是通過張燕昌的渠道購買了不少的大船,然後又是在山東招募了足夠的人手,來到天津,組建了這船行。
這裡,便是連子寧為自己的家人們,鋪下的一條路。
一條生路。
若是一旦連子寧圖謀敗露,那麽自然就要逃,有了連子寧的布置,要逃出京師去並不難,但是逃出京師之後的,又能如何?
東西南北,大軍追捕,天下通緝,又能逃到哪兒去?
想要去往東北,唯一的一條路,只能是下海。
而從京師向天津而來的話,快馬一個多時辰便可至,而到了天津,潛入此地,秘密坐船出海,一旦到了海上,則天高海闊,再無阻攔。
這裡是門面後面大院兒之中的一處密室,在二樓,窗子半開著,能瞧見下面的一舉一動,下面院子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標下見過大人!”王虎重重的磕頭,畢恭畢敬道。
“得了,起來吧!”連子寧淡淡一笑,擺擺手:“沒想到我會來吧?”
“確實是沒想到。”王虎笑道:“標下都沒什麽準備。”
連子寧淡淡一笑:“幸虧你沒什麽準備。”
“這個?”王虎自然是聽出了連子寧話中的諷刺,不由得心裡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邊兒垂手侍立的那劉爺渾身一顫,額頭上汗珠已經是滲了出來。
王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聲道:“怎麽回事兒?”
那劉爺小聲兒而快速的說了一遍,王虎不由得也是面現尷尬之色,拱拱手道:“大人……”
“你先別說話!”連子寧一伸手,王虎剩下的話便是給憋了下去,只聽連子寧道:“跟我說說,你們這兒生意如何?”
說到這兒,王虎一下子來精神了,眉飛色舞道:“大人您要說這個,標下可是得好好說說。咱們做的事遠洋的生意,從這邊買入,去往那邊兒賣出,從那邊兒買入,在這兒賣出。這一來一回,就是極大的差價,這天津城乃是南北通衢,什麽東西都能買到,是以這生意做得,也很是順溜。可著天津城的人都知道,咱們有背景,有能力,是以不少手中有貨卻是沒船沒路子的商賈都是租賃咱們的船出海,收入四六分,咱們四,他們六。”
他伸出一個手指頭來:“一月份兒咱們的船隊走了一趟高句麗,然後又去了一趟扶桑,前兩日才回來,這一來一回,就賺了整整十萬兩銀子。”
“哦?是還不錯,看來有個一年的時間,這本錢基本上就能回來了。沒看出來啊,老王,你乾這一行兒還成。”連子寧笑道。
王虎趕緊擺手:“大人,您可千萬別這麽說,咱是啥人你還不知道?咱就是個廝殺汗,您給的這活計,換個別人說不定賺的更多,您可千萬別讓俺在這兒長呆,咱可是想著趕緊回鎮遠府,還是那地兒呆著舒服。”
“遲早的事兒,你把心放肚子裡就成。”連子寧忽的話鋒一轉:“不過我瞧著,你這兒生意,還能更好點兒。”
王虎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滯, 連子寧轉向那劉爺道:“那夥計,是你小舅子?”
劉爺面色一陣發白,一屁股跪在地上,顫聲道:“大人,標下來到這兒之後,納了個妾……標下管教無方,罪該萬死……標下”
“得了。”連子寧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那掌櫃的呢?”
“他,他去賭錢去了。”劉爺本來想撒幾句謊,結果被連子寧冷眼一瞧,便是老老實實的說了。
“算你實誠。”連子寧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你且下去吧。”
“是!”劉爺磕了個頭,戰戰兢兢的出去了。
“大人。”王虎正要說話,連子寧卻是忽的一拍桌子,怒道:“王虎,你是不是想死?”
“大人,標下?”王虎嚇得一哆嗦,趕緊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標下知罪,標下知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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